肖全摄影作品。
肖全:相机里存放一个时代
一群文化英雄初长时,肖全用平视的镜头记录了他们磅礴的野心。多年之后,这些作品似乎成为一个时代的悲壮证据。
肖全没有消失。
岁末,北京798布鲁姆画廊,肖全又在自己的影展上“冒”了出来。这一次,是为了三毛。距离上次他用作品令自己显影于众,近乎一年。那一次,是为了杨丽萍。有人说,肖全手中的镜头,记录了中国两个无法取代的符号:时代和女人。他本人似乎不以为然:人人都在记录时代,只是我用了肖全的方式而已。女人也是时代的组合,谁又不爱审美呢。
20年前,肖全的名字,因为拍摄“这一代”响遍那一代。此后,除了与上述两个他口中“离上帝和自然最近的”女人的黑白影像始终捆绑,鲜能听闻他的消息。有人说,肖全没救了,他天生大师的快门开始接受商业邀约。也有人说,肖全成仙了,他四处云游去做了隐士。
其实,肖全的镜头一直在说话。他去南美用镜头去追寻切格瓦拉;去仰光参加摄影节;他步步寻访三毛的漂泊足迹;用大量时间整理旧作,要以恩师马克-吕布为主题办一个更大的个展……
他也把镜头对向一些曾不习惯被拍摄的企业老总和官员,但他没有再把镜头聚焦于曾满腔激情拍过的“我们这一代”。
用镜头记录下的时代和时代中的“他们”,随着时间,都变了样子。
记录者肖全,和这些样子擦肩或并肩20载,他说,自己可能也变了样子。
“因为有八十年代托底,今天的沦亡都显得那么悲情和富有诗意”
离肖全拍摄《我们这一代》时,至少已经过去15年。
15年后,肖全很少露面。除非能够打动他的影展。大多也是作品过去,人留下,继续过他想过的生活。
他想过的生活,可能在云南,可能在深圳,也可能在路上。
肖全曾在网络透露隐居生活。有微博给他开了账号,他好奇,上去尝鲜。偶然贴一张新拍作品:一怀孕女子在画家画的油画母鸡前,尽显母仪天下态。他得意地把照片发给杨丽萍,又孩子般地把杨的反馈附上。有评论追上:肖全还在拍名人、提名人啊?都十几年了吧,一招鲜、吃遍天呐。肖全没承认自己“受了点伤”,但那照片是他最后一条微博,时间停在2011年2月15日。
拿相机的肖全桀骜又脆弱,这种“伤害”——如果可以算作伤害的话——也跟了他十几年。他最早也曾反驳:拍名人也不是我的罪。
“是名人这是事实。他们在镜头前过人的信息量和时代感更是事实,我迷恋那种镜头里的魅力,我要抓住。”肖全说。
肖全用了十余年,“抓住”那一代。又一个十余年,他在心里还没放下。
2011年11月,诗人赵野结婚,老友四面八方而至。身为早年“第三代诗人”代表,当日所唤宾客英雄四海、卧虎藏龙。肖全藏身其中,背台相机,默声打量:简直就是我当年拍的我们那一代啊!耳边不停朗笑、寒暄、拍肩:哥们儿,没变。哥们儿,你的画又涨了。肖全盯住那些白发、皱纹和眼神:天哪,怎会变成这样?
别人用感官回味情感,统计成绩表;肖全用镜头回忆样子,计算信息量。他下意识摸摸脸,伤感道:自己肯定也老了。
1980年代初,肖全看到钟鸣、赵野所办地下刊物《象罔》,封底照片使他如遭电击:老年庞德杵着手杖,立于石桥,目光坚毅沧桑,形如雕像。下附文字:“理解来得太迟了。一切都是那么艰难,那么徒劳,我不再工作,我什么也不想做。”——这张照片和这段话,让他悲从中来,暗下决心要为一代人存照。“我看见了光。”他说。
肖全迎着光,拿起相机:何多苓、翟永明、北岛、顾城、食指、芒克、崔健、王朔、姜文……彼时,这些日后的文艺大牌们还都是一副青葱模样。个人野心搅拌着时代的荷尔蒙,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定能指点天下的样子。表情里都有点得意、有点悲壮、有点终于生逢此时。这是文革浩劫后思想解冻的真相。肖全对着他们按了十几年快门,“十年之后,我再来拍你!”按完快门后,肖全总忍不住脱口一句。
十年之后,肖全曾见到过当年他镜头中的英雄。他没有说服自己再举起镜头。
前几年,当代艺术家张晓刚(微博)曾和肖全在飞机上谈及“这一代”,认为肖全应该再拍一次,“不是个人的输赢问题,而是十几年这个人做了什么,是能代表一个国家的变化。”肖全说,他能理解这个意思,“我拍的是一帮知识分子,被解释为对中国文化和民族独立思考力有推动的一帮人。他们随国家的成长而成长,记录了时代脉搏的快和慢,是会让人心跳加速的。从社会学意义上也蛮有意思。我不但想过复拍《我们这一代》,还想过拍上一代《他们那一代》、下一代《你们这一代》。但是……”他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但是,肖全放弃了想法。他认为上一代,还是应该由上一代的持镜者来记录,而下一代,他等来等去,还是觉得“太薄”。他心甘情愿守住,停在“我们这一代”。
“我现在常想,因为有八十年代托着底,我们今天的沦亡都显得那么悲情和富有诗意。”肖全借赵野在《肖全和三毛》中的这句话,解释自己的心甘情愿,甚至矛盾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