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曦 被记忆小稿
我相信所有在美院学习的学生都会熟悉“创作课”。大约从建国初期开始,这门课就被提升到一个重要位置上,成为检验学生艺术思想的可怕门坎。课程一般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体验生活”,另一部分是作品绘制。所谓体验生活,就是老师带学生到某个据说提供了真实生活的乡村或工厂,或者某些大型建设工地,在那里与工人农民“三同”,从中寻找创作主题,同时为这主题收集足够绘制之用的“素材”。我当年就读广州美院油画系时,就曾经到过长江葛洲坝工地,目睹了大坝合拢时的壮观景象。可惜那时艺术思想开始产生变化,同学们对热火朝天的建设没有热情,反而把目光盯住了沿途可见的贫穷景象。
可以想见,这样一种创作模式在今天自然受到了冲击,但是,据我所知,“体验生活”仍然保留了下来,因为创作课还是要上的,只不过大多数的“体验”变成了另类“旅游”或“考察”,学生们带着数码相机走走看看,然后回来“自我表现”一番,就算是完成了作业。
今天的艺术家们已经对油画的“宏大叙事”感到陌生了,唯有那些过度关心全国美展的画家才会精心选择可能入选的重大题材。关键是,尽管有文化部投资巨额资金启动“革命历史画”的创作工程,但重大题材本身已经变成了诸多题材中的一种。画家们,尤其是那些独具慧眼的艺术家,他们情愿干自己的,也不愿再为题材是否“重大”而耗费心思了。
如果不是仔细思索的话,我怀疑人们会对这当中的变革及其意义评价不够。在我看来,这种变革是具有革命性的。当我们信守“深入生活”的信念时,其实我们已经在贬损自己曾经度过的和一直在过着的生活,我们的双眼被戴上一副“宏大叙事”的有色眼镜,然后在“体验”当中自觉地按照某种概念来创作。唯有把这副眼镜拿走,我们的眼睛才为自己所拥有,然后我们才知道生活,以及艺术本身。这不是什么高深的理论,而是一个浅显的做人乃至做艺术家的道理。
只要浏览一遍陈曦十几年来的油画创作,我就知道她是明白上述道理的。不仅明白,而且还带着异乎寻常的透彻感。张晓凌说得好:“在当代艺术中,陈曦的那些无休无止世俗故事的作品,即便不是唯一的,也是最为独特的。如果我们有兴趣把她的作品拼帖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幅当代社会生活的长卷。”1确实,陈曦一直都不知疲倦地把包围着她的世俗转换出来,然后涂抹在画布上。显然,从一开始她就在生活着,同时创作着。她大概从来没有为如何创作而伤过脑筋,她只为如何表达做出持续的努力。生活的丰富性本身就是巨大的刺激,让这个年轻的女性艺术家感怀和激动。但她的独特性却是她的冷眼,一种想让人发笑、又想让人哭泣的女性冷眼。在养病的岁月中,陈曦阅读了王小波的全部杂文。王小波的冷峻和尖刻,王小波的兴致和幽默,深刻地感染了这个优雅的女艺术家。陈曦后来回忆说:“三个月我在家休养……看得最多的是王小波的书,真的很喜欢他写的东西,他的幽默、追求事物的有趣性都是我特别认同的。”2只是,和王小波相比,陈曦直言,她是热爱生活的。她强调说:“我迷恋这个世界,希望生命能长久。”3
希望生命能长久的陈曦的确敏感,因为她直觉到王小波的作品潜藏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文化学者朱大可对王小波的叙事文本作过准确的评价,他指出:“面对一个需要大声号淘的苦痛年代,以及面对爱和尊严都遭到彻底剥夺的暴力‘革命’,王小波的冷叙事(零度情感)构成了‘形式’对‘内容’的严重反讽。它与其说是一种性狂欢和性自嘲,不如说是一场不动声色的道德颠覆。”4陈曦是艺术家,她关心的是视觉,自然和关心文本与话语的作家王小波不同。在王小波构成道德颠覆的地方,陈曦则本能地转变成了一场放纵的表达,而在王小波进行性自嘲与性狂欢的节点上,陈曦则有意地把冷眼中的琐碎释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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