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不可能的交换与可能的交换。说不清的东西。悖论
西:从这个作品我就想到,你发明的英文方块字里面所呈现出来的,的确不是个人的东西,而是一种交换,个人和社会的一种交换,文化和文化之间的一种交换,或者是人间和天上的一种交换,它这里面总有一个交换关系。《天书》表达的是一种不可能的交换,但它依然是一种交换。《地书》表达的是一种可能的交换关系。这种交换的意识是怎么来的呢?跟你的经历有关系还是跟你对文化的思考有关系?你的很多东西都和文字有关,而文字的典型功能就是交换。比如我跟你说话交流思想。它是典型的交流、交换,这个“交换”怎么就变成了你的一个主题?而且好像你后来做的东西,不论做什么,都和交换有关。
徐:我做我有兴趣的东西。我的兴趣点差不多都是处在几个事物之间。我特别喜欢这种状况。这和我的性格有关。比如说,首先,在艺术上,我不愿意在作品中给你一个特别清楚的指向,告诉你我在谈什么事。我喜欢让作品给人很多不同的、可能的暗示,让人抓不住这个作品到底在说些什么,好像是在说这个,其实在说别的。
西:所以很多人对你的作品,比如说《天书》,有各种各样的说法。他们所有的说法甚至我觉得你自己的说法我都不同意。因为我觉得我看出来别的东西。这可能恰恰是一个好作品才会达到的效果。
徐:我觉得一个好的作品是说不清楚的,能说清楚的东西都是简单化的。之所以有艺术,就是因为有一部分事情是说不清楚的。能用语言、文字移走的,一定不是艺术最本质的那一部分。
西:“说不清楚”这里面,包含了对语言的不信任。
徐:对,那是肯定的。上个世纪的哲学老谈这个事。但是回到你刚才说的“交换":
首先,对艺术的态度和对解释、表述等等的态度,我一直是留有余地的。好东西是说不清楚的,模糊才有意思。这最后导致我对不同地带之间的部分特有兴趣。我发现大部分作品都是出自己有的概念。我在找的是一个现有概念不能够解释和触碰的部分。在你刚才提到的《英文方块字》最能说明问题。书本告诉我们英文是什么,中文是什么,但面对英文方块字书法,你找不着现成的知识概念来解说这个事;我们已有的文化概念和知识概念在这个作品面前是不工作的。这个是我特别有兴趣的。
西:对,这个特别模糊不清的中间状态。当你呈现出来的时候,却让人震撼。这种震撼对观众来说,就像每个人的内心结构里面本来就包含了这么一块,否则他不会有感觉。他原本包含的不清晰的这一块,被你清晰地表达出来。这种不清晰的,模糊的东西,被你表达出来,变得清楚。当你产生一个观念的时候,这观念还是比较完整的,比如说《天书》里就把这个事情做绝了,还有就是《地书》、《烟草计划》等等,把这个观念做到了百分百,做到百分之一百二十。这里面有个悖论的模糊的东西,很好玩,但是这个模糊的东西本身我要把它做得非常清楚。
徐:其实这是一种东方的东西,这是一种东方式的激活,最典型就是《天书》那个作品。
西:为什么说是东方的东西?你指的是什么?
徐:它也不是哲学,它也不是宗教,它是东方人的一种生存方法,思维方法,智慧方法。这个东西给我很多的启发。生活中的任何东西都和它有关系,包括你和别人沟通的方式,包括你的不沟通达到沟通,这些东西其实都是中国文化里特别优秀的东西。比如说《天书》,其实它是声东击西的,它好像是特别认真地在说这个事,其实它是在说别的事。《天书》,我当时做得特别认真,而且我选择把《天书》印出来,因为印刷行为总会给人一种特别正式,官方和可信的感觉,给人一种这东西确有其事的感觉,不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事情。我觉得我对这个作品越认真,这个作品就越荒诞;艺术的力度就越强,你要是随随便便做一个东西就没用。你必须做到假戏真做到让你自己都觉得确有其事。到最后,就好像一个人用了好几年,做一件什么都没说的事情。
西:你这么一说,好几年做了一个什么都没说的事,这个概念让我想起意大利有一个作家,叫翁贝托. 艾柯。写过《玫瑰之名》。他还有一本书叫做《福科摆》。《福科摆》里面讲到欧洲历史上一个秘密组织,叫做“蔷薇十字军团”,学者们对这个秘密组织有过汗牛充栋的论述。据说好多人都是这个秘密组织的成员,从笛卡尔开始。但是这本书最后的结论是说,这个“蔷薇十字军团”有可能根本就不存在,这里边包含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这个天大的笑话其实是跟整个文明都有关系的。这个笑话是这么大的,多少代人玩的。另外一方面,它透露出整个文明里包含着一种致命的荒诞性。在中国当代的艺术家,包括作家里,实际上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所以你的作品非常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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