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内在经验
向:我对当代艺术的很多概念不以为然。比方说,当代艺术反对“真诚”,反对情感的部分,是去个人化的。拿真诚来说,上次我在北京看了皮娜•鲍什 的演出,一个《春之祭》,一个《穆勒咖啡屋》,她这两个作品都是比较早期的,皮娜•鲍什的很多作品都很奇怪很夸张的,这两个是比较容易接受的那种。当时我怀着有距离的心态去看舞台剧的,还坐在二楼,但看的时候很快就进去了,非常非常感动,其实她是一个如常叙述的一种状态,就像我在上次和你谈话时讲的“为什么不从正面去做”。
当代艺术的很多观念是建立在解构基础上的,为什么曾经用的那种方式不能去用呢?皮娜•鲍什的东西其实是很正面、很常态叙述下的一种作品、艺术,而且,她太真诚了,以至于非常动人,至少,首先你被她的真打动,她悲伤就真的悲伤,她恐惧就真的恐惧,她不回避这种传统艺术当中经常用到的手法,但却一点没有损害她的当代性,损害她直指当下一些问题的这种锐度。她找了一些完全不专业的演员,她有一套特殊的训练法,就是随便什么人,她先教他们跳舞,基本的状态就是让演员脱掉“外衣”,让他们会表达,我觉得每个人拨开到最深层的东西都是可以相互接近、相互明白的、能够相通的。
尤:今天艺术的价值系统和过去有很大不同,当代艺术一定是放在艺术史和文化史的脉络中呈现,当代艺术作品的生效是在一个相互关联的链结中产生的,在阐释中产生价值,如果去掉文脉和特定的创作情境,作品几乎就没有意义。所以,当代艺术创作变成了一种间接性的书写,每一件作品都是艺术史的艺术。上述现象利弊互见,也为聪明者提供了名利场中的窍门。你的创作是内向的,也是直接的,为我们打开了一个新的窗口——基于个人的感性力量,在触摸到人性本质的同时,更加接近艺术的本质。这种创作中的直接性非常可贵。
向:文明的积累教化,资本和信息的包围,现在社会完全把人性包裹起来,人认识的世界越来越外化。我觉得艺术就是人来表达对世界认知的一种方式,现在很多人是靠“知道”,他对世界的认知是靠信息量的积累、信息广泛性的积累来获得的,所以现代人特别想知道得更多,也容易得“信息缺乏恐惧症”,现在信息获得也特别容易嘛。所以我就说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非常的外在。
尤:这是今天的现实——人正在成为资本和信息的奴隶,被驱使、被控制。有一个调查表明,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在行为习惯上大多倾向于认为——google或百度上搜不到的东西,就不存在。信息泛滥导致拼凑代替创造,专注和深入的能力普遍缺乏。别人都很难想象你的工作状态,每天八点钟到工作室,做到天黑,天天如此。
向:内在经验被忽视了,个人由于自己的独特经历而获得的独特的认知世界的方式,被彻底忽视了,原本对事物直接的感受力也丧失了。这些信息其实你可以全都不知道,一样可以明白这个世界,这个时候你就可以独自去想这个问题,你获得认知这个世界的方式是自己这个结构里面的,而且可能更本质,因为你知道那么多后,这种信息里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什么可能性都会有,对你的判断力实际上有很大的影响。这就是我讲的外部,太过外向的一个世界对彻底的内在经验的一种伤害。
尤:这使得向内挖掘的个人系统的建立变得非常困难。在艺术史上,个人系统的建立都是闭门造车、孤明独照。
向:这是黄专做一个展览时说的一句话给我的启发。我希望我做东西能直接进入内在经验的东西(知识结构的建立会有帮助),一个内在的世界,而不是外在的世界。我去年看了一年的展览,从欧洲看到美国,被选择过的当代艺术几乎全部是外在经验的。包括时效性作品,包括所谓现场,它追求有效、通用的东西——比如“环保”时髦,大家都去做环保;“恐怖主义”“后殖民”“全球化”什么的成为基本话题,真正内在经验的作品你看是越来越少,在大的展览里,几乎没有。在有效而强大的阐释机制里,连观众的直感都被破坏了,艺术变得很无聊。
尤:内在世界的挖掘和呈现是一种古典经验,但在今天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方向。
向:这个内在经验最重要的还是人性,这个人性无所谓国界、年龄、性别。我新做的巨大的那件,原来叫《大软体》,我最后给她起名《敞开者》。借用里尔克诗里的一个意象,应该说是一个概念吧,就是“敞开者”,意思就是说“所有没有界限的东西的伟大整体”。这其实这有点像佛的概念,很接近这种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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