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方式
尤:《一百个人演奏你?还是一个人?》那件作品中,七个女人围在一起泡脚,你一定是要想表达什么。
向:你想听我解释还是你讲一下?
尤:我想听你讲讲。
向:我想听听别人是怎么想的。
尤:它是非常含混的,不是那种非常明晰、直接的。和你过去的作品不同,它呈现出某种叙事性结构,让人感觉到背后是有故事的。
向:因为我觉得我一直寻找的就是这种雕塑——这种完全静止的东西——里面的一种有可能的叙事性。我为什么始终坚持做细节——细节作为一个作品最终概念抽离的总体涵义来说,是没有意义的,比方说你想表达什么意思表达一个概念做那么多细节有意义吗?做每人都不一样有意义吗?但是就是这里面恰恰有我酷爱的一种叙事性的一种方式。当你看着的时候就很容易给这细节吸引:这人长得怎么这样,她的肤色、动作和姿态,每个人都会不一样。静止的雕塑就有了一种可阅读性,时间和运动的元素就在里面产生了。这样的艺术就被看到、感觉到。
尤:这件作品传达出你对这种丰富、庞大和复杂性的一种的热爱,这在你以前的作品里很少见到。
向:我这件作品还想表达人一定要在一起互相温暖。孤独的人需要帮助。
尤:为什么全部都是女人没有一个男人呢?
向:这不是关于女人身体的一个展览嘛,只不过这个作品讲的不是关于性别的事,用了女人而已。
尤:为什么要做她们在泡脚呢?
向:洗脚对我是很温暖的经验,我小时候经常跟我弟弟在一个脚盆里洗脚,而且一边洗一边聊,水凉了再热,再凉,再热,一泡能泡几个小时。所以在我的印象里,很多人在一起泡脚是很温暖的事情。当然你不大可能在日常生活里看到一大堆人在一起泡脚。
尤:我有过这么一个经验,在日本的和歌山,山路旁边有露天的温泉,石头砌的小池子,温泉汩汩地冒出来,三月份乍暖还寒的时候,路上的人走累了,就会把裤子卷起来,一边泡脚一边聊天,互相都不认识,男的女的都有,中年妇女居多,就在路边泡着,挺有意思。
向:没见过,就是这意思。我有过这么一次有意思的事,就是产生这件作品一个比较直接的导火索。有段时间,每年春天我就在上师大旁边的桂林公园拍照片,南方春天的公园里全是花落花开,非常漂亮。我叫了几个女孩,东找一个西找一个,互相不认识的,看形象不错的就叫在一起去拍照片,我当时就想拍一个大场景。去深圳展览的有一个作品就是这个时候拍的。
尤:去年在深圳的《预感》展,我看了,第一次展出了你的图片作品。
向:我做了一个灯箱,很幼稚。黄专勉强同意我展。(笑)当时那几个女孩互相都不认识,她们在河那边我在这边,完全不知道我在干嘛,我也没告诉她们我要拍什么。我把她们的位置安好,就让她们随便走动,然后我就在那拍,也不管她们在干嘛。她们坐在那儿无聊嘛,就开始在一起聊聊天,说说话,很自然地熟了,慢慢就有肢体的接触,有的累了、乏了、烦了就这样靠一靠,抱一抱,你弄弄我,我弄弄你。这关系特美。在一片桃花下面,那风一吹,落英缤纷。
尤:整个一“游春图”。
向:我当时就一股暖流涌上心头,这东西在我看来是非常温情美好的一种简单情感。如果人一定要相处的话,我就想探讨有可能性的一种方式——温暖的方式。
尤:男人世界的关系一般都是“最后的晚餐”。
向:(笑)女人世界就在洗脚。
尤:那鹈鹕呢?
向:鹈鹕能让人联想到水,它不是旁观者,可能是其中的一员,可能就是其中某个人的宠物什么的,它是一个水的意象。众多因素可以把情境从一个绝对日常性的东西里抽离出来,细节很真实,但含义是完全抽离出来的。
闭门造车才能独辟蹊径
尤:你稍微有点自闭啊?
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有些问题想通了嘛。以前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就不能适应。
尤:是不是艺术帮你打通了人生?
向:也不是打通人生,是艺术先让我有个地方逃进去,我可以不管现实生活。在艺术里面我反而获得成长,成长让我获得一种力量能够去认识生活,超越我本身的一个个缺陷,然后能正常去面对。
尤:你过去不是这样,你过去遇到问题的时候会很激烈、很愤青、非黑即白,现在变得宽容了,是不是因为现在是成功艺术家,有力量了才会这样?
向:成功了不会给我任何好的帮助。我觉得一个人的成长就是在认知生活、认知世界。我觉得我在现实当中很难成长,觉得很痛苦,最好的办法就是逃开,艺术给了我一个地方逃开,但是恰恰还能帮我长大,获得了一个成长经验,我在艺术中也获得了一个认知世界的一种方法。这时候我再看以前那些很难面对的东西时,就豁然开朗,再回到现实生活当中,我就轻松很多。有很多问题非常不重要,所以我现在明显可以应付很多人际交往的问题。
尤:这让我想到一个中国绘画的传统,讲求“胸中丘壑”,和现实世界的关系是疏离的。
向:其实我做这批东西跟我有段时间的对中国传统绘画的学习——当然非常肤浅的——有点关系。
尤:中国画是一个自足的封闭系统。
向:对,封闭系统。它也有写生——就是游历、看、懂,这些东西装在心里,然后开始画出理想化的山水,是一个理解中的世界。我认为艺术其实就应该是这种方式的。
尤:中国传统书画比较重视以内心感受带动笔墨书写,轻视对客观世界的描摹。
向:从内心出发,你一样可以获得与写生很近似的非常逼真的效果,我看过很多早期中国山水,树石形象很具体,同时具有更强的个人气质产生的力量。
尤:这能帮助今天的我们建立一个认识——就是说艺术创作可以在一个封闭和自足的系统里面,自我生长、丰富、繁衍,而不是一定要借助外在信息去搭建一个对应物。
向:和对着对象写生一样像。
尤:闭门造车才能独辟蹊径。
向:这是在你的胸怀中创造,所以它有太多内在的力量了,不再是一个简单的东西。
尤:这种力量存在于真实与陌生之间,类似于传统画论中讲的因心造境的“虚境”。
向:就我看来只有透过这样的一种“内在世界”才有可能获得沟通的可能性。哪有什么客观呐?哪儿有客观世界啊?在我眼里只有主观世界,只有你自己认识的,或感受到的,就是感官里知觉的一个世界,当然不仅仅知觉,知觉还包括你认识的一个世界。你用这种方法传达之后,你完全可以让另外一个人也感知到你所知觉的东西。讲起来挺绕的,当然这也是我的一个认识。
尤:从这点上来说你算是个比较古典的艺术家,因为在古典的经验里面确实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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