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绘画对我越来越没挑战性
一点艺术:医疗器械和疾病主题出现在你早期的创作里。比如著名的医用手套《X?》系列,以及《1988年甲肝情况报告》。这跟你自己的经历有关吗?
张培力:我一直认为,一个个体就是一个社会,一个个体就是一个世界。对我来讲,这些符号的影响是特别矛盾、含混但又特别强烈的。不光我父母都是医生,我自己从小也跟疾病、死亡和治疗相关。自我记事起,就三天两头去医院。生病比一般的孩子要多得多。身体很弱,小的时候经常受别的小朋友起欺负。我那时候的确不喜欢在艺术作品里对宗教、政治、社会、文化进行简单的指涉。我认为,一张画主要靠的是形象,加上色彩,再加上表达方式,就是艺术的全部。我就是想画可能什么都不是的一张画。你也可以说你从中看到很多,也可以做各种各样的联想。作品的意义不是通过简单的符号给定的,如果非得说这是关于生命,是关于死亡……这样的话,艺术就沦为工具了。
一点艺术:那个时候绘画的技法和观念都已经很成熟了。为什么后来不画了?
张培力:我对绘画太熟悉了。80年代末有段时间我停止了绘画,到了90年代初又画了一段。94年之后就完全停了,到今年差不多20年。后来随着我涉及到的创作媒介越来越多,绘画对我来讲越来越没有挑战性。我有把握可以画一张大家都认为还不错的画。到现在,很多人说,你差不多二十年没画了,真的要再画,还能画好吗?我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我现在可以画。但如果画一张画,虽然是好画,但自己都觉得没有意义,值得吗?我不知道我该怎么画下去。但如果强迫自己很有耐心地画,这张画是能画出来的。
《2012的肖像》,2012
一点艺术:是绘画作为语言对你想表达的东西来说不够吗?
张培力:我前段时间在美国待了一个月,都在做石版、铜版和木刻,还有数字打印。这个也是绘画,也是平面的,纸上的。还有在做镜子上的作品,不是直接手绘,用了很多照片图片,也做了肌理效果。对我来讲,做石版也好、铜版也好,木刻也好,做录像也好,摄影也好,里边总归得有一点新鲜感,这个过程才是有意思的。如果没有这样的尝试和新鲜感,好像就提不起这个精神。油画就是这样。对我来说,现在要画,可以,但它就是重复的工作。
一点艺术:后来你尝试用文字来创作作品,这在艺术史上是非常罕有的。1987年的《艺术计划2号》是一份长达15页的方案计划。用文字创作是出于什么考虑?
张培力:事实上,《先奏后斩:关于X?的展览程序》才是我第一个用文字来写的文本。在此之前,我不是在画一批手套吗?我原来给自己设定了一个目标,想画几乎同样的手套,画一百张。一百张之后做个展览,一百张等于一张,这么一个概念。后来由于这是个不太可能实现的计划,我就想,先用文字来描述这么一个展览,一个还没有呈现、也不知道能不能呈现的展览。这个就是“先奏后斩”。在成语里,先斩后奏,是某个事情先做了,已成为现实,再告诉你。先斩后奏很多时候是贬义的,它是不合理的,应该是先奏后斩。我把它倒置过来,事先告诉别人有这么一个展览,但是,这个展览到底什么时候真的会有,不知道。
写这个文本之后我生了一场病。那时江浙这一代流行甲肝,我住院住了四十多天。病愈后待在家里,一个是做了《甲肝情况报告》,另一个就是写了《艺术计划第二号》。很有意思的是,用文字来描述一件作品,比人用眼睛真正地看到作品,有更多的丰富性。我们在描述一个谁都没去过的景时,看文字,想象是很丰富的。也许你到了那儿,它也就这样了。我觉得视觉比文字可能更有局限性。这跟一般的概念不一样。想见的和看见的,是不一样的。“想”见在某种程度上或许是可以替代“看”的。
《艺术计划第二号》没有具体的作品,它只是设置了一个观看和对话,观看用的是窥视,对话用的是对谈。整个文本类似法律文本,窥视和观看要遵守很多规则,这些规则很大程度上又都是荒唐的。没有人会用这样一种方式、按照这样的规则来观看,来说话。但是,如果你更进一步地看问题,难道这个社会的很多规则在现实当中都是有意义的吗?大多数规则不都是没有意义的吗?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