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奏后斩:关于X?的展览程序》
4 艺术本身使我们陶醉
一点艺术:今年是85新潮30年。85时期,你在杭州的年轻艺术家共同创立了”池社“。在池社的“宣言”里,强调一种“浸入式”的真理体验,应该如何理解?
张培力:浸入就是浸泡。这里边多少有类宗教或准宗教的成分。浸入不是表面的、样式化、形式化的仪式,而是没有保留地、把整个身心、精神跟某个东西最大限度地融合在一起。比如,拿热水洗把脸,和整个人浸泡在热水里,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拿热水洗把脸,你在主观上还能够控制“洗”这个动作,热水和你之间“洗”的关系。但浸泡进入之后,则把主体变成了一个被动的个体。这样的浸泡对你之后的意识、精神都有影响,因为你把自己完全放弃掉了。
一点艺术:那时候很理想主义吗?
张培力:可以说是理想主义,也可以说是放弃理想,就看怎么来界定“理想”。一直以来,所谓理想主义,更多意味着以艺术来改造社会。譬如,宗教是作为一种工具来改造人,艺术也可以用来改造社会,拯救国家,振兴文化。而我们恰恰要放弃这样的主张,因为它是不现实的,作为艺术家,我们没有这么伟大的功能,我们只关心艺术本身。我们也觉得艺术本身使得我们陶醉,为什么一定要陶醉于艺术之外的东西呢?如果艺术是通往精神世界唯一的、最好的途径,我们在享受这个过程,有什么不可以呢?
西方的现代主义,比如达达或者超现实主义,主观上并没有改造社会的企图,他们在嘲讽和揶揄文化的社会功能性的同时,甚至还嘲讽和揶揄自己。这是一个奇怪的矛盾。中国早在49年之前,延安鲁艺就明确提出,“艺术是一种工具”。这也是鲁迅的艺术观。那个时候说,艺术是用来救国的,艺术为抗战服务。《延安文艺座谈会》上提出艺术为大众服务,实际是一个很虚幻的口号。艺术其实是为某一种政治目的服务的。49年以后更不用说了,艺术用来鼓励人们参与到当时的很多政治运动、国家建设等事件当中,是必须要起到打击敌人、鼓舞人民的作用的。那难道不是工具吗?比较徐悲鸿和齐白石,徐悲鸿是讲究艺术的功能性的,齐白石则讲究艺术的形式化,所以后来齐白石受到很大的批判。
《庄严的圆》草图,2014
一点艺术:新潮美术运动之后,这种情况也没有改观?
张培力:丝毫没有改观。当时80年代的年轻艺术家是很不满官方艺术的,但恰恰他们所做的事情,他们对于艺术功能性的认知,跟官方艺术没有差别。新潮艺术家也企图用艺术来改造社会。那时的很多作品,几乎都成了哲学或政治的图解,一种替代品,非关语言本身。栗宪庭有篇很重要的文章:《重要的不是艺术》。栗宪庭最推崇的人是谁呢?是丁方。丁方的绘画里,有一种救赎的,或者救世的,带有很强宗教色彩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对于老栗来讲,在我们当时看来,就是时代所需要的“大灵魂”。又譬如有些团体,一面在强调类似于宗教的文化或艺术语言,一面又在推崇尼采。可尼采跟宗教,是完全对立的两个方面。在很多艺术家那儿,这两个东西居然能融为一体。真正从语言出发考虑艺术的问题,在当时来讲是一个很边缘化的声音。尽管新潮艺术在那个阶段是被排挤或压制的,但新潮艺术里很多艺术家都特别强调权威性。这种权威性跟官方艺术强调的权威性如出一辙。有点像李自成民起义,他反对皇帝并不是反对皇权,而是自己想当皇帝。骨子里还是封建意识。
再说到今天,有些艺术家极受西方推崇,他反对中国的专制和独裁,但他自己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很专制、很独裁的。这些都是艺术家身上很矛盾的方面。他反对的东西恰好是他骨子里很想要的东西。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