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徐震最近以其同名品牌徐震®的名义举办了个展“异形”。和“异形”这个词最普遍的联想,是由1979年首映的美国同名科幻恐怖片所开启的,人类对于未来空间的艰难探索以及在银幕中长达38年的心理建设期。《异形》系列完美体现了恐怖片的故事内核,即人类无休止地对抗“恶魔或他者强行控制并取代主体的行为”在物理和心理上实施的双重恐惧。场景设定于太空环境的这一内核在《异形》之前,还反映在1956年至2007年依次被译成《天外魔花》、《人体异形》、《外星人入侵》和《无恐不入》的系列电影《Invasion of the Body Snatchers》当中。“Body Snatcher”直译为“身体掠夺者”,和《异形》一样集中表现为人类的物理属性和本我意识被其他生命体或外来意志所取代。这个外来意志与人类之间没有感情交流,不具备任何关怀,以致于失利的人类最终失去自我身份的判断和自我决策的能力。这种对身体的控制和置换,此次也体现在徐震®个展的一楼空间里。
《异形1》,金属、矿物复合材料、不锈钢、丙烯、塑料、布料、石头,2017-2018年。705×2070×300厘米/530×1280×300厘米,共28件。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异形1》作品现场。图片来源:魏皓啟
现场被徐震®布置为自2002年开始即饱受争议的美国某监狱事件的相似环境。经过半年多的研究,徐震®参照事件中传播最广的新闻图片,根据牢笼结构、犯人跪姿和佩戴的头罩、面罩、眼罩、护耳、手铐等细节,将被迫囚禁在自“911事件”以后美军以最快速度搭建的临时露天牢房里穿着橙色连体囚衣的犯人,换成了中国的汉俑形象。真实事件中特殊的禁锢装备,使得囚衣下的人已然丧失全部的自我控制权,仿佛在电影《异形》中被侵占者或者说被“恶魔”掌控,在射灯模拟的高热探照之下,久而久之地失去自我认知,活在无休止的恐惧和绝望当中。观者踏过粗粝碎石所发出的尖锐声在现场不间断地释放出猛烈的险迫信息,裹挟着每一位参观个体的心理受力去面对让人避之不及的恐怖境地。《异形1》这看似敏感的题材,也许在本土文化审查当中会存在疑义,而在徐震本人看来,却恰如当今世界的很多态势。我们在生活中面临的周遭信息随时处在敏感与非敏感的模糊地带。全球化语境下的中国国家形象,也存在着如同伊斯兰少数民族被国际社会主动“妖魔化”的认知障碍。所以,作品《异形1》事实上是徐震®运营并置或者置换概念,来预设一种思维的圈套或者逆向方法的陷阱。在这个圈套之下,受过不同教育背景的人在不同的角度和立场中,自然会获得不同的解读。
汉代跪俑(左)。图片来源:徐州博物馆;《异形1》局部(右)。图片来源:张婷
《异形1》局部。图片来源:魏皓啟
《异形1》局部。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异形1》局部。图片来源:张婷
上至二楼展区,场景顿时从压迫的环境装置回复到平和的“白盒子”艺术空间。展区正中的作品《异形2》呼应一楼《异形1》,以一位西汉陶抚瑟女俑跪对十七世纪意大利雕塑家贝尼尼的作品《沉睡的赫马佛洛狄忒斯》,来呈现东西文明在相互靠近的过程中因为不解、好奇和欲望而彼此吸引。衣着橙色的汉俑仿佛是延续了《异形1》的视觉“后像”,而语境的急速转向又使得橙色不再承载危险的警示意味,而更加具备明亮新鲜的色彩情绪。赫马佛洛狄忒斯是希腊神话中的雌雄同体神,是商业之神赫尔墨斯和爱神阿芙洛狄特的私生子。在徐震®的眼里,年轻的东方女乐师不再抚琴,而是面对着阴阳一体的西方隽美少年(女),伸出的双手欲触而又不及,呈现出隐约含糊的暧昧关系。身体移植或者局部并置,也是徐震®“永生”系列和“进化”系列中一贯采用的创作风格。正如著名丹麦当代艺术家傅丹(Danh Vo)曾说过,“我想展示断裂,因为断裂之中有可能性,而那些连贯的东西不会使人思考”,徐震提出“文明迭代”的概念,也是将我们与历史无法割裂的当下进行分解对接,在文化的全球共浴当中主动消融时代、地域、制度、种族等种种差异,从而突出人类主体基因当中追求和谐审美的共性欲望,培育出我们足以直面未来的勇气。此次“进化”系列所展出的两件并置敦煌莫高窟壁画和非洲面具的油画作品,在“异形”概念上达到了诙谐的视觉呼应。和《异形1》不一样的是,“进化”系列的异形之感并不来源于恐怖,而生自人类宿命当中穿越时空和地域的和睦统一,这与莫高窟的佛传和本生故事的哲学思考也形成一致。
《异形2-沉睡的赫马佛洛狄忒斯(Hermaphroditos)、西汉陶抚瑟女俑》,矿物复合材料、丙烯、不锈钢,130×200×165厘米,2017-2018年。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异形2》作品现场。图片来源:张婷
《异形2》作品现场。图片来源:张婷
《进化-莫高窟 254窟西壁画,塞努佛面具(Senufo)面具》(左),200×135厘米,2017-2018年;《进化-莫高窟066窟主室南壁,汤杜(Tundo)面具》(右),200×115厘米,2017-2018年。图片来源:香格纳画廊
碧绿的玉翠延续着徐震®“运气”系列中纯粹的古代符号和当代的抽象意识。和中文“运气”双关的文字游戏,也许显现了徐震®对于文化遗产的宿命视角。然而从解读的角度来看,不同观者的东西方视角也能触发徐震®的吊诡和幽默,从而进入新一轮的思维陷阱。对于中国古典文化来说,“运气”可以被理解为一种动词结构,“运”是运作,发挥某种机体的能动力;“气”则千变万化,可以是气韵、精气、气概等等介于物质和精神之间的本原能量和生命运动的规律。我们眼中循环往复的玉环,在他者眼里即还原为带着“光效应”艺术氛围的视幻效果;我们心目中和作为礼器的玉器有关的天地宇宙观与敬畏之心,在他者的眼里则反映出和达敏·赫斯特“旋转绘画”和“蝴蝶画”系列趋同的抽象意味。无论如何,“运气”牵连着因缘际会下的事物发展态势而呈现出好坏表征的偶然性,即使不同的解读之下都存在着断裂和解构,也还确实在冥冥之中主宰了每一位人类个体的命运轨迹。在这一点上,我再一次同意傅丹这位兼具东方基因和西方传统的艺术家作品中所呈现出的“全球化时代支离破碎的认同感”。
作品《运气11:18》(左),布面油画,直径250厘米,2017-2018年;《运气05:38》(右),布面油画,直径250厘米,2017-2018年。图片来源:张婷
美国哲学家弗雷德里克·詹姆逊在其著作《后现代主义,或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中曾提到,文化现象并不与全球化现象相对立,而是全球化现象的最引人注目的表现;经济的发展,与其说是受到多种文化动因的制约,不如说是被某种决定了生产和消费方向的单一文化因素所左右。这种所谓有单一的文化因素,正是后现代主义。他还提到,后现代是一种文化“要素”,而非一个完整的系统。它可以容纳那些残存的或突然产生的反对它的种种文化形式。作为70年代出生的中国当代艺术标志人物之一,徐震对当今庞杂交汇的全球信息有着强烈求知欲和独特的整合能力。他顺应后现代这种文化“要素”,将自身逐渐搭建为物理意义上的艺术家徐震和企业家徐震身份去联合运作太极推手,再伙同概念意义上的商业品牌徐震®的身份形成三位一体,时常以戏谑而重复的质疑、反驳和消解观念等方式,去向艺术社会或者商业社会提案。这些有着哲学关注的提案因为解构和并置的方法,主动消解了传统的时空线轴,在流动的古今中外叙事桥段里为后人类的境遇打造出一种和谐的“陌生感”与全新的未来可能。在多年的创作轨迹当中,徐震和他的“双生”伙伴徐震®用上述似是而非,欲说还休的方式打通艺术和商业之间的关节,将所谓的精英专业系统和大众文化消费观念综合揉入作品,不断尝试能量的混搭、拼装、挪用、重叠文化符号,用脱离了现实主义并且充满蒙太奇的戏谑,去质疑和消解传统文艺样式,并在以攻为守的“异形”世界里游弋穿梭。
展览信息:徐震®-异形
展览时间:2018.05.27-07.26
展览地点:香格纳上海
展览地址:上海徐汇区西岸龙腾大道2555号10号楼
编辑:江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