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东工人文化宫学习了若干年后,隋建国又于1980-1984年间到山东艺术学院继续深造。1986年,他考上中央美术学院,1989年研究生毕业,并于同年留校任教。无论从什么角度看,1989对中国人来说都是充满创痛的一年。天安门广场上的六四悲剧事件粉碎了一代人的希望,在中国人的集体记忆里留下了一道又长又深的伤疤,久久无法愈合。隋建国也参与了这次命运不济的学生运动。
之前隋建国一直小打小闹地尝试过一些造型雕塑——简单的小型粘土人像,各种基座上形状更完整的小型人像,以及带有模糊指涉意味的陶瓷动物形体——他在1989年的创作几乎完全被造型艺术占据,特别是没有面孔的头部抽象雕塑,通过不同媒介表现了同一种脆弱,受到破坏的外观。1988年,隋建国开始创作《卫生肖像》(Unborn Bust Portraits)系列(单个作品未命名),这种用白色石膏,纱布,铁丝网进行的雕像创作一直延续到第二年。这里,隋建国关注的是如何制作诡异的人头形状模型及其各种粗糙表面的细节。许多雕塑外面都缠着纱布,有的绷带甚至直接嵌进白色石膏里,仿佛将已经破裂的东西重新补好;这些作品里有很多都露出了铁丝骨架,仿佛大块石膏被撕掉或者整个作品像西瓜一样被破开。在另一个1989年制作的《肖像》系列里,隋建国用凿子在未经加工的类圆柱形木头上凿出又准又狠的口子。同样能引人共鸣的是同一系列的若干赤陶色形状雕塑,材料也是石膏,看上去像是被砸碎后重新拼好的。以上作品的抽象形式几乎超越了所有具象指涉;但考虑到他同一时期的其他作品,两者之间的从属关系不言而喻:这些也是具象的半身雕塑。
以上所有不同类型的作品当中,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是一件以写实手法表现头部的黑色雕塑《无题》。人头的眼睛被纱布蒙住,嘴巴大张,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尖叫。这一痛苦的形象创作于隋建国在学生运动中参加阻拦军车的游行之前。当然,了解这一系列作品的来龙去脉应该很有意思——这张特定的面孔究竟是为纪念哪一次游行而制作,这些不同材料不同媒介的雕塑究竟谁先谁后,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如何,与中国这段黑暗历史之间的关系又是如何。但即便不知道这些细节,我们也能感受隋建国艺术表达的原始力量以及这些作品所见证的历史创痛。我们要到画家陈丹青(自1982年起移居在海外)的纽约工作室才能找到中国前卫艺术作品里同样直面历史,承认悲剧的坦率,陈丹青通过几年间国际媒体上广为传播的图像,创作了一系列当代历史画。
戏剧性的头像《无题》是艺术家作品里的一个异数。在天安门事件发生后的几年内,隋建国有几年时间远离了具象创作。但有了1989年的半身像做铺垫,接下来的《结构》和《地罣》系列就远不只是对特殊材料形式上的探索,而更多是以艺术手法对当代中国社会内部压力的记录。九十年代初,沉重的物质形式以及缠绕、压缩、修复和填补等费力的制作过程在隋建国的艺术实践中占据着主要地位,艺术家仿佛是在梳理他这一代人历史经历的含义,用对形式的控制来弥补对公共空间控制的缺失。在运用这种新风格的首批作品当中,有一件预示着即将诞生的其他系列。在这件叫做《无题》的作品中,艺术家将一小块岩石关进一个钢筋条做的小盒子里。依照相似的概念,隋建国接下来利用钢板,石头,砖块,混凝土,传统的鸟笼以及他在八十年代中后期首次开始使用的废旧家具制作了各种不同组合方式的作品。尽管各种材料的并置看上去很新奇,但大部分作品都被一股挥之不去的伤感所串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