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坦伯格在这里所说的情形,令我感慨许久。确实,在第一次阅读、第一遍翻译该篇时,我也觉得着实是一种折磨,而且也只有“崩溃”才能形容当时的感觉。然而,当我在校对译文,并且一遍又一遍地修订译文时,我感到了越来越强烈的喜悦,最终甚至也只有施坦伯格自己所说的“狂喜”才能形容。因此,我在这里不妨预先警告一下读者,如果你还没有作好心理准备——准备接受艺术批评史上迄今为止最冗长繁复、最巨细无遗、最恢弘大度的分析——你就千万别打开此文。施坦伯格对毕加索的分析,赞叹者称其勇猛精进、曲尽玄微;受不了其长篇大论的人则以为他反反复复、无休无止。顺便说一句,美国当代著名艺术理论家詹姆斯?艾尔金斯[James Elkins]的专著《何以我们的图画如此难懂》就拿施坦伯格的繁复分析作为例子。[3]我觉得,假如你只想感受一下施坦伯格超强的艺术感知力,那你只需翻阅他较为短小精干的篇什就行了,例如《毕加索的窥寐者》就极好。[4]但是,要是你想真正体会施坦伯格的伟大,那就非得读一读《阿尔及利亚女人》不可,而且在阅读它时,最好不要仅仅将它当作《另类准则》中的“一篇批评文章”,而要将它当作“一部专论”,一部关于毕加索《阿尔及利亚女人》系列变体画及其全方位再现人体主题的专项研究。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读“这部专论”方有湛湛清明、乾坤挪移之感。
我曾不止一次讲到,国内目前似乎还没有一本研究毕加索的重要著作。我们确实有一些关于毕加索的书籍,但是稍微翻一下就会发现,这些书鲜有对毕加索作品的真正的艺术分析,相反,它们大多是传记式的猎奇之作,关心的是毕加索有几个情妇之类的话题。而施坦伯格针对毕加索的15幅系列作品作了认真的考究。对于毕加索如何终生醉心于全方位再现人体,施坦伯格是步步进逼,层层推进。用110页篇幅,来分析15张画(更确切地说,是一张画的15幅变体画),西方兼有艺术史之长的批评家的功力,体现得淋漓尽致。
《阿尔及利亚女人》原是法国浪漫主义大师德拉克洛瓦的名作,有两个版本,一个创作于1834年,现藏巴黎卢浮宫(插图1),另一个创作于1849年,现藏于蒙彼利埃法布尔博物馆。这两幅画都充满了强烈的异国情调。两幅画中都有3个阿尔及利亚宫女,或斜倚,或席地而坐,整个场景充满了慵懒虚无的气氛。前景中地毯上还立着一个水烟壶,更衬出画中人物百无聊赖之态。与这三个宫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画面右侧的黑人女佣,她从三人身边走过,扭转身子,张开双臂,正在将帷帘拉开。她是画面中唯一具有动感的人,也是唯一有着盎然生机的人。这两幅画对毕加索产生了强烈的吸引力。在1954年12月到1955年3月的4个月时间里,毕加索一共画了15幅《阿尔及利亚女人》的变体画(包括油画、素描与石版画)。
(插图1:德拉克洛瓦:《阿尔及利亚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