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名潞:蔡锦--不善于表达的艺术家
高名潞:去年在中国美术馆蔡锦已经做过一个展览,在座的很多人都一起谈过,聊过。这次蔡锦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做出来新的作品,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原作。蔡锦这个人有故事,就如刚才徐虹所说,但是她自己又不会讲故事,有话说不出来,人很朴实,却非常执着,爱较劲。画画,搞艺术,创作也是这样。
我第一次接触蔡锦是在美国,在徐冰家里,我记得是九几年,第一次看到她,蔡锦也没说什么话,打了一个招呼,也没什么交流,做了一点面条,因为我那个时候在那边好多年经常吃方便面,快餐,一吃这面条是真好吃。再有就是1998年纽约INSIDE OUT展览的时候,蔡锦帮助徐冰张罗布展。有时候徐冰忙别处的时候,蔡锦要按徐冰的要求把位置严格划分好,墙改成灰的,白的,再到黑的等。徐冰非常的严格,所以一开始蔡锦就跟着我,非催得让工人马上来,我当时觉得蔡锦这个人怎么这么爱唠叨那么执着。
那个时候蔡锦也没有参加这个展览,我记得大会上,开研讨会的时候,有听众问,INSIDE OUT展览有那么多艺术家,女性艺术家有几个?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后来仔细一算是六个:肖鲁,尹秀珍,林天苗,台湾两个,香港一个。观众当时很不满意,为什么女性艺术家才六个。那个时候我知道对国内的女性艺术讨论非常热烈,老贾,陶先生,徐虹都是专家,而且做过展览。我那个时候听说过蔡锦,但是不太了解,也不敢邀请蔡锦,这些就是我对蔡锦的印象。
蔡锦的美人蕉到现在我觉得其中的故事性,如果用学术一点的词就是“叙事性”越来越少了。其实也不能说少,我倒是觉得蔡锦在她最近的这批画当中体现得更丰富了,我把这种丰富理解为一种不似之事,很难说清楚具体是什么东西。你也可以自己给它命名为什么东西。例如刚才朱其说蔡锦作品从美人蕉到现在,血的感觉;或者说是并非单纯的风景——心灵风景;或者意向你都可以去说。我看对面的这件作品,你看那些具体的霉菌的形象很难讲是什么,但是我们阅读的人完全可以通过想象,通过个人的经验去给它一个界定,甚至我从这个画当中感触到五代画家黄筌的《写生珍禽图》。它非常的散,就如《芥子园画谱》中非常不一样的石头,植物,树等。再看画册中的这张作品,深度非常惟妙惟肖,空间很难以3D界定。它的边框没有限制,包括这个形象本身不具体,它是现实当中的什么样的一个东西也不具体。朱其也提到了这个。所以这个东西我觉得是无尽的,不是取景画,也不是抽象绘画平面性,它也不是古典绘画,这里有传统的一些因素,但是我不知道蔡锦在这方面创作的时候有没有去思考,也许是凭直觉感受。
我看蔡锦的画给人感觉很难非得要用女性艺术家界定它,这样更好,我觉得蔡锦这个画很难讲纯粹的就是女性绘画,我觉得实际上更开放,而且不是看上去是女性艺术家的,女性艺术,我认为更加深厚,更加有价值的,女性艺术家,就像男人和女人,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贾方舟:高名潞在分析蔡锦作品的时候有一个问题谈的挺好,蔡锦的画是无结构的画面,没有结构性,就是散点的,随便画,既不是平面的,也不是三维立体的,但还有一种空间感,这个分析还是挺好的。有一定的空间性,就像在空间中漂浮,或者在海洋里的浮游物这样的状态,我觉得还是很有意思的。
谈到女性主义这个问题,其实我们这个讨论已经超越艺术家个人的作品上升到理论问题了。刚才朱其也谈到不喜欢“女性主义”这个概念,他用“阴性美学”来取代。高名潞谈到非洲的一个批评家提出的“女子主义”,或者“女人主义”,这个都是觉得女性主义这样的一个概念不是很理想。但是我觉得其实没有必要把这个概念看得很严重,我赞成这样的观念:女权主义和女性主义是同一个外来语,有一种说法女权主义是女性主义的早期阶段,女性主义在早期是争取权利,就是所谓平权。因为她没有权利,没有和男人同等的权利,在西方甚至学习权利都没有,上了美术学院没有写生模特权利,确实有很多限制,诺克林《为什么没有伟大的女性艺术家》这篇文章,就是谈这个背景,女人不能和男人平等的接受教育,在这个意义上争取权利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到后期阶段女性有了一些基本的权利以后,强调的是女性自身的特性,强调的是性别差异。女子主义更普世些,我觉得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看法,我们可以站在任何角度去解读蔡锦。
殷双喜:蔡锦作品中的女性主义
殷双喜:去年在中国美术馆高名潞主持了一个蔡锦展览的研讨会,那个时候我非常高兴地看到蔡锦的作品有一个很大的变化,原来形象化、整体化、团块化的构造越来越碎片化了,有一种漂浮感。这次看到蔡锦今年的新画表达的更加鲜明强烈。蔡锦画面上的这种感觉是现代女画家中比较少见的,呈现出像宇宙一样的比较深邃的空间感,这种感觉是她心灵的宇宙感。她不会去研究天文学等知识性的东西。蔡锦画中的空间漂浮状态,我觉得非常有意思,她的画,既不是花卉,也不是静物,也不是风景,如果一定说是风景的话是心灵的风景。所以这个画面里没有起点和终点,没有中心和边缘,当然也没有结局和结果。我看她的创作照片和朝戈有点像,在画面上不需要打底稿,从任何一点都可以开始画,然后就是蔓延,迷茫状态的推进,直到把这个画布一点点渗透,或者笔墨的渍染一点点把画布浸满。这个很像生物菌类生长的过程,如果用一块奶酪培养霉菌,霉菌会把奶酪都占满了,这是不可预料也不可控的。但是作为蔡锦来说能够内控,这是她几十年的职业性的内在经验在控制。她不是“素人画家”,我们的素人画家也很少,民间艺术家的大脑也不是一张白纸。所谓的民间画家,受到童年记忆的影响,那里有民间美术的记忆。真正的纯粹绘画就是儿童没有学习之前没有信息输入之前,能够自发地去描画。这次看到蔡锦女儿的水墨画我觉得有生动的部分,但是也看出系统的水墨训练,里面有技术性的惯例,只不过孩子的天性压过了这个套路。而大多 数儿童画的水墨画,就是套路压住了天性。蔡锦到现在为止,没有展现她非常熟练的技术性套路,我觉得这一点是可贵的。
对蔡锦来说,这个社会有那么多的油画家,而她能够走到今天,持续地创作并且被关注,一定有她自己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她的执着,这个执着还包含她特有的灵感,这就形成蔡锦作品中的品质感。真正的收藏家,懂绘画的,知道欣赏的,专业画家,能够对貌似相近的东西品评出其中品质的差异,所以“品”有三个口,并不是品三次,或者三张嘴,在中国美学是反复鉴赏把玩的意思,只有在持续的重复的鉴赏过程中才能够把握艺术品那种独特的味道。所以说这个品质感作为鉴赏家和批评家的核心能力,我们会说某个人眼特别“贼”,一眼看到深处,这个是长期的积累,蔡锦作品中的品质感是长期的执着表达的过程。蔡锦最近的作品反映中国绘画的某种现代转型,它不像20世纪80年代的现代美术,有强烈的社会性,甚至某种政治的对抗性,蔡锦的绘画是去对抗性的,或者叫做去文学性,我还觉得蔡锦画去性别化,因为过去女画家画花,是因为花作为植物的生殖器官,女性爱画花反映了她们对生命的感悟,甚至是描绘残花,也表达了生命的短暂性。男性画家也画花,他们是作为一个载体去研究色彩的表达,与画风景并无太多区别,并不刻意强调花所暗含的性的意味。蔡锦作品的漂浮感,恰恰是今天这个社会在价值观方面的漂浮感,有一种“失重”的感觉,失去了某些对我们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东西。过去有一个统一的思想和意识形态,给你一个基底你稳稳的站在那个上面,当然那个上面是可以倒塌的。但是这个框架倒塌以后,整个社会价值多元的时候,却导致了相当程度的价值虚无。在这个意义上,蔡锦也不是形式主义的抽象画,如果是形式主义的抽象画,就不会在今天有这么多人的共鸣,因为形式是很深奥的,只有少数人有形式主义的敏感。蔡锦和我们现在所谓的观念性画家的区别,一类画家画出自己对生命的感受,一类画家画出对生命的解释,这个就是我们说的知识型画家和感觉型画家,蔡锦是比较纯粹的感觉型画家。蔡锦的作品可以移动观看,在这个过程当中观众可以由小到大,从不同距离和角度去品位,比如蔡锦以素描方式画的梨,梨远看就是写生,可以到近处看,逐渐的镜头推进,也可以做成三维的,我们的视线完全可以从外面一直进去,进到那个线条缠绕的内部空间,从个体的梨变到无限的空间,这个感觉特别的令人惊异。
蔡锦的一些作品如果把签名去掉,倒过来挂会怎么样?如果倒过来挂,这个画的空间感和重心感会有特殊的味道。或者可以尝试把画布放在地上画,不一定靠在墙上。如果平面上转着画,各位说的水的感觉、漂浮的感觉可能会更强。今天有许多绘画,手和心的关系被人为的割裂了,过去是被政治性的解释割裂了,现在被大而无当的观念割裂了,我们看画家的画失去了对画本身的品味的可能性,就像今天的很多使用添加剂人工培养的食品,今天的黄瓜、番茄、辣椒到嘴里没有味,木木的,看着那么大,那么新鲜,特别像工艺品,嚼到嘴里没有物种自身特有的味,这个味道失去了。今天很多画家不能叫画家,实际上是制作家。许多画不是发自内心地画出来的,而是有计划、有预谋、有套路地制作出来的。
编辑:陈耀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