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春芽:新绘画的春天
0条评论 2013-08-02 17:05:24 来源:99艺术网专稿 作者:张书彬

第五章 “黑根”&“绿狗”

夫画,天下变通之大法也,山川形势之精英也,古今造物之陶冶也,阴阳气度之流行也,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而陶泳乎我也。

——【清】石涛

1994年,对于周春芽来说确实是一个难以忘怀的年份。因为这一年他的家里多了一位“成员”——黑根。黑根是朋友送的一条德国牧羊犬。周春芽以前从没有养过狗,但他很喜欢这只狗,给它个取了个很乡土很亲切的名字“黑根”。

“黑根”不久就成了他生活中的重要伴侣。“它小的时候就与我睡在同一张床上,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散步。我画画的时候它总是在一边注视着我。我想,与其画那些距离很远的东西,还不如画身边的事物。于是,‘黑根’成为我画布中的主角。”(周春芽语)但是城市里是不允许养大型犬类的,因此周春芽不得不把它藏在家里。随着黑根和主人之间越来越熟悉,周春芽觉得自己知道黑根在想什么,黑根也知道他的思想。黑根或者说黑根这个意象在随后几年里变成了画家画面上最钟爱的主题。

周春芽说:“画一张脸就像画一块石头,我会进行非常多的关于外型和图像的思考。在这两种情况下,主题都是事物。画黑根会让我变得十分兴奋。” 他对黑根题材的表达方式还是受到了新表现主义的一定影响,黑根以其夸张的姿态表现着内心的躁动和不安。但让更多人感兴趣的则是随后“绿狗”的出现。漂亮的色彩几乎征服了所有的人,这几乎成了艺术家最具标志性的作品。

绿狗是个偶然,绿狗是个意外。周春芽是从1994年开始画身边的一些事物,“从‘石头’系列开始画身边发生的事情,画我自己,画我家里的人,当然黑根也是我家里的一员。绿色是一个偶然,我一开始是画黑色的狗,偶然加了一些绿色进去,黑色中局部有些偏绿,我突然觉得挺好,就把这个绿扩大化,最后全部画成绿色。当时张晓刚还在成都,他走过来说,你这个绿狗很有一种观念性。我当时也很奇怪,这个有点新鲜。哪有绿色的狗啊?给别人一个新鲜的感觉,别人看了还会思考一下,为什么画绿狗?这个是偶然的,就是反自然色彩的运用。这就是艺术家强加给狗的一个色彩。这个绿色其实代表艺术家心目中一个说不清楚的东西。”

周春芽曾多次提到他比较喜欢“意外”,因为“它比较有活力,给人以想象力”, “艺术家在创作的时候是自然而然的,所有的意外以及后来发生的变化都不能去想。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创作自然就会有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如果你事先就设想一个意外的效果,那肯定不能实现。顺其自然并不是不去学习、不去了解世界。”

1997年7月,周春芽和毛焰在北京中央美术学院画廊举办了一场联展“肖像性质”,这是他第一次在国内展出“绿狗”系列和“桃花”。在展览画册的一篇文章中,艺术评论家栗宪庭将周春芽采用绿色归因于他那段时间幸福的爱情生活:在中国,绿色是与积极的心态相联系的。画家也承认:“当时我在热恋一个人,绿色在心理上可能也有那么一点感觉。后来我反复观看已经完成了的绿狗的作品,我感觉很有意思,我发现我是在用另外的角度和观点来看狗并画狗的。” 在西方,绿色是一种十分鲜明的颜色,代表着好运(和希望)或不幸。因此这种颜色被用于赌博的桌面绝非偶然,周春芽爱好打牌和麻将,绿色为他带来了许多好运。他的狗已经成为了一种象征,也成为了一个备受欣赏的主题。

对于“绿狗”的出现,吕澎认为:“可以肯定的是,绿色与潜意识的偶然性有关,也与画家过去精神历程有关。画家曾热爱明快和绿草,这热爱的内心存储着符合生命愿望的信息——我记得画家从来没有表现出忧郁与悲哀的情绪。当灰色与受到山水画册页的褐色调子影响太多,内心突发出鲜活的色彩就成为一种自然的心理现象甚至是一种自然生理要求。”他甚至大胆的提出“绿色的出现不仅仅是色彩问题——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绿色的狗,绿色的出现同时表明画家进一步放弃视觉的真实性的努力。”

周春芽自己这样来描述:“绿狗是一个符号,一种象征,绿色是宁静的、浪漫的、抒情的,它包含了爆发前的宁静的意境。”一开始,绿色的“黑根”出现在有大小不同的男女人物之中,很明显,绿色的“黑根”在灰色的都市里与那些具有自然性特征的人物非常接近。批评家Jonathan Goodman先生认为周春芽的绿狗是具有侵略性的,是周春芽“自传体”的画,并且他在画中读到了性的意味,“经常出现赤裸来进行性的描绘”:

……这可明显地看到绿狗在此作为艺术家本人的一种符号发射,以一种轻微的威胁,轻微的幽默形式,采用动物的形态喷射出能量和侵略。德国牧羊犬的侵略本性是画的主要部分。每幅画中,狗的嘴总是完全张开的,展示出它的下颚的一对令人敬畏的犬齿。周不止一次地明显表现出这样一种风格,即如果他的艺术形式是西方的,那么内容是中国的。从这些作品看,他已经进入国际化的习惯做法,即强调个性,而非他的出生文化。对西方人来说,对这组作品中的特殊的中国内容很难作出评价,唯一找到周作为中国艺术家背景的线索是圈中位于狗旁边的人,这些人的特征表明是中国人。在1991年的《绿狗》中,正如该系列的其它作品一样,动物占据了画面,后腿站起来,身子上移几乎到画面的顶部,大部分背景被灰色的天空占据,但在画的右部,裸露的周拥抱着一个裸体的傻笑着的姑娘在做鬼脸。在画的左边,人们可以看见画家的岩石,一种奇怪形状的石灰石,这种石头经常在中国画中看到,直立的动物给画面一种性侵犯的气氛,看起来似乎站立着保卫周的快乐。可以并不困难地将这幅画读成一种原始能量的宣誓。观画者不可避免地被吸引到这只绿狗之前,因为它的高度达到了近8英尺……

中国传统文人画的影响始终存在于周春芽的画面中,他试着用油画工具来再现文人画的表现方式。在古代,书画也是文人遣怀达意的工具,文人大多喜欢将自己的抱负和对社会的想法流露于笔端,换句话说,这也是一种“表现主义”的画法。而周春芽正是在精读了我国大量书画瑰宝的基础上体会到了这一点。于是他试图在画布上表现出文人画的意境,“笔触松动率意,大有文人画逸笔草草的味道,《黑根一家——男主人和女主人》就是这个时期的典型风格,油画笔触的运用,像中国传统狼毫斗笔画枯树山石的笔法——散开笔锋,连戳带拖,给画面增添了一种生气勃勃的表现力。画面情节则是一种典型的西南‘情感叙事’的模式,有叙事的情节——黑根这条爱犬和女主人的嬉戏,男主人惬意地站在一旁;但又不是传统写实主义的情节叙事,因为画面没有着意刻画人物的动态和表情准确度,叙事的因素只是大致交代,意在突出整个画面的气氛,除了我前面提到的整个画面的用笔意味,在男女主人之间,占据画面中心的是狗的动作,以及狗动作的轨迹——像连续重叠摄影的影像,但又是逸笔草草不求形似只求意到的画法,不是再现事件本身,而是突出感情中事件的气氛温情和浪漫情感中的叙事。”

出现在画布上的“黑根”展现出了比人类更直接,更缺少矫饰和伪装的天然生命状态,一举一动中表露出的情感令人熟悉而又惊奇,周春芽也乘势把所有的喜悦、愤怒、顽皮、郁闷都假借“黑根”的形体动作倾泻挥洒而出。并以近似传统文人画的方式来对待“黑根”这个符号的,表现出了形式语言最朴素、最细腻、最微妙、最多变的魅力。

十余年间,我创作了几十幅“绿狗”系列作品。被刻画的狗拥有各种各样的情绪和姿势。“绿狗”是一个符号,一种象征,模糊、暧昧的场景是这种象征不确定的延伸,暗示了现代人的孤独,和人与人之间的危险。其实,“绿狗”在某种程度上正象征着我自己,它的形象以及所处的场景实际上都是我文化性格及现实生存境遇的投射。

在四川画家纷纷赴京寻找发展的那个年代,我选择留在成都。孤独有时候是一种平静。北京也许有更多的机会,更好的市场。但那不是我关心的。艺术家本就不应该一味关注市场。创作,成都绝对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成都的生活是平静而又悠闲的,在这种舒缓的创作节奏中,只有“黑根”是我最好的伴侣。而我也将所有大胆离奇的想象赋予了这条狼狗。直到1999年,“黑根”病逝,我难过至极,一年半中无法提笔作画。

黑根的病逝对周春芽来说,就好像一个最爱的儿子去世。他说,在他的生活中,至今最伤心的有两件事,一是1969年他父亲去世,另一件事就是黑根去世,没有什么能安慰他。由于太伤心,他在一年半内停止作画——包括以狗为题材的作品。为了调整心情,他开始旅行,三次赴苏州参观各个园林,拍了很多山石的照片。2000年他开始创作一个新的系列——“太湖石”系列。

2001年初,“丧子”的悲痛已不是那么强烈了,周春芽开始再次描绘绿狗,但这时他画的已和以前画的不一样了。一方面他画的不是真正的黑根,而可以是任何一只狗,绿狗已经普及化,成了一个符号,“这已经不再有着一种现实生活中的情感存在,而是变成了画家态度、画面结构和狗的姿势的综合体”。 另一方面他开始更注意用笔、色彩、画面结构等画面因素。他开始远离具体的对象,笔法开始变得随意,但是随着画面的抽象和随意,绿色开始成为一种象征,而完全不是对绿狗的物理意义的假设,画家将母体仅仅作为绘画艺术的实验资源而不是再现资源 :

“绿狗”的形态是雕塑化的同时在笔触结构上又吸收了文人花鸟画的形态特征,是雕塑与文人花鸟画的通约。我看八大的花鸟很容易联想到雕塑的体量和空间感,同时还能从那大面积的负空间中领略到雕塑的纵深,我冒险的放大了这种隐藏在古人背后的视觉属性,效果很奇异。我的这些想法与图像并没直接联系,但在呈现形态上却暗合了观众的观看期待——也许是我歪打正着,也许是受众另具法眼。

周春芽的创作热情始终是异常高涨的,他不断转换着思路来寻找灵感。为了更好地表达内心的情感,给观者以更加立体感的视觉冲击,他还出乎意料的尝试做了一批“绿狗”雕塑。

周春芽在创作油画之余,也做过一些装置以及一些泥稿,但很遗憾作品很少保留下来。画家自己解释:当时做雕塑的目的是想转换一种方式来理解和呈现绘画形态,是对画面形态的实验和研究。八大的花鸟、山水在周春芽看来最具有雕塑的内在品质。他没有过多在意作品中的水墨趣味,但很喜欢他们笔下那些物象的形态和体量感,并想以力量、体积和速度来改造它,使它获得一种阳刚外向的气质。为此,他想到了雕塑的体积、纵深和触感。在石头和山水系列就运用了大量的雕塑语言,使传统的形象摆脱了内向的性格,焕发出精力充沛而略带“暴力”的性格特征。尤其是绿狗,更是加强了雕塑语言的趣味,周春芽认为它不是图像而是画布上的雕塑。他觉得那种让体积转过去、扭过来,在形体节奏中起伏跌宕的感觉非常过瘾。

周春芽对雕塑一直情有独钟,从架上一下转换过来并没有语言和材质的障碍。在纯粹的结构、体积和形态构成的世界里,没有具体叙事的啰嗦,雕塑简洁的形态更能体现造型艺术的内在品格,更具有普遍而恒定的象征性。他认为没有理由放弃这种绝佳的表现方式。

我在具体的生活场景中寻觅着兴奋点,并不断地尝试新方法和新形态,但在视觉层面,我对那些超越具体叙述、更有象征和表现性的东西更感兴趣。在我看来,忠实于生活不是艺术的美德而是艺术的沦落,作为一个造型艺术家,你的手中形象必须最终与你的现实生活、与那种叙事性质剥离开来,并最终与你的名字毫无关系,独立的存在——只有这样的作品才是成功的作品,它本身就是一个独立完整的世界,自足而恒定——《蒙娜丽莎》、《创世纪》、《西斯庭天顶壁画》、《思想者》就是这样的作品!因此,我一方面保持对生活的敏感,同时也对“具体”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因为我并不满足于做一个叙述者,我尊重造型的象征和神性,我更愿意通过自己创造的形象去感动和启发观众,甚至是一种震撼。

生活是变动不居的,而表现方式自然不能一成不变。以前“在画布上做雕塑”,现在“在泥上画画”,雕塑和绘画在手中对流,两种形态的呈现方式得到了通约,这让我非常兴奋在形态的玩味和转换的过程中。一切的知识都在瞬间汇流,可以由“绿狗”想到八大的花鸟造型,想到德加(Degas,1834—1917)的雕塑马,想到贾柯梅迪(Giacometti Arberto,1901—1966)的“极限触感”,很多很多……我想,只要有真诚的表现愿望和足够沉潜的研究,艺术语言可以用两句摇滚歌词来总结:第一句是崔健——“要说的话太多”,第二是何勇——“是谁出的考题这么难,到处都是正确答案”。

编辑:陈荷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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