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朱:飞越对流层 2011-06-17 11:37:55 来源:当代艺术与投资 作者:朱朱 点击:
从上世纪七十年代至今的三十多年,既是中国的剧变期,同时也是“当代艺术”从无到有的三十多年;当“星星画会”的成员们在中国美术馆外墙的铁栅栏上展览作品时,新一代里的大多数恰好是摇篮里的婴儿——倘若遵循历史的线性发展观,我们似乎可以认为他们理所当然地处在了当代艺术史链条的新环节上。

 

“寓言在思想领域里就如同废墟在物质领域里。”不过,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废墟作为寓言的价值与意义会发生转变。在《废墟、破碎和中国现代与后现代》一文中,巫鸿曾经触及到前期的当代艺术之中的废墟书写,他所论及的那些创作形态更多地体现了政治乌托邦信仰幻灭之后造成的真空,以及社会开放之初新旧的冲撞和并置所呈现的混乱景观,今天的废墟已经不是意识形态的禁锢所造成的荒凉面目,或者旧秩序受到现代化冲击时的最初的痉挛,而是后极权社会、消费主义、全球化与在很大程度上被误读的现代性在中国这片土地上进行叠加的结果,无数信息与观念在此摩擦、碰撞、杂糅,以急速的节奏产生出各种丰富而复杂的形象、表情和痕迹,无法沉淀和消化,最终堆成了如此庞大的一团。资本化与物质生活的丰富化并没有带来真正的转机,相反,从某种程度上还加深了异化的维度,标示着我们正在进入了现代社会的“超验的无家可归”状态。

 

如果说在传统审美表达中,废墟是追忆性的起点,是遥远的过去的物质化碎片,是对于历史进行抒情化和理想化想象的证据,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废墟就是现在时的象征,它构成了现实世界和心理世界的双重镜像——这样的废墟多少带有后现代性质,因为它“表现了条理化经验、叙述经验和为经验提供秩序的努力的丧失”。

 

废墟意识明显地横贯在新一代的创作形态之中,一个共同的现象是,尤其当这几位年轻画家在构建他们超常尺幅的作品时,不约而同地动用了“废墟”题材。秦琦的《船长》选择了东北一处破旧的大院,通过古希腊群像、鞍马、警车等物象的并置,对应了现实的混乱而荒谬的情状,这种超现实场景在如今的中国现实生活中似乎随处可见,或者说,它就是现实本身,如今的中国正是一座上演着各种超现实景观的超级舞台。

 

对于屠宏涛来说,他画面中频繁出现的“人堆”和“纸堆”同样传达出了废墟式的混乱感,如果说在最初的作品中,这份混乱感隐含着更多的狂欢氛围,那么,怀疑的调子很快开始出现,在2005年创作的《或成都或东京或深圳》中,现代都市本身被作为废墟加以描绘,由此影射出它的肉欲乐园和精神荒原的两面性,在这样的作品中,受到审视与质询的是作为现代世界化身的都市,或者说,是全球化所导致的“均质”和“单调”。

 

通过废墟对于物质化年代和都市特性进行隐喻性的描述,同样出现在李青的双联作《黑白群像》中,成群的旧冰箱被堆积在庭院之中,显示出它们作为商品的使用价值被耗尽之后的凄凉感,在另一幅以夜色为背景的画面中,旧冰箱拥挤在水边,乍看之下如同一座现代都市的轮廓,喧闹、光怪陆离,只有当你凑近画面观看,才会发现所谓的楼层与窗户不过是冰箱裸露的搁架上腐烂的食物,浮华的表象仅仅是一种错觉而已。

 

王光乐的“水磨石”也隐含了废墟意识,这种低廉而牢固的材质可以被视为建筑废墟的碎片化记忆,是从拆毁的老建筑里保存下来的物的碎片和凭证;“废墟”,“化石”,“弃物之塔”,在怀旧气质更为强烈的仇晓飞那里,这些词汇作为作品的标题直接出现,在他最近的创作中,废墟更直接地呈现为画面背景,或者说,作为画面结构的重心所在:

 

我觉得精神的废墟实际上是一个非常庞大的一个东西,我们今天在一个表面抹了一层腻子,但实际上腻子底下是一个废墟,这种精神的废墟当然可能演变成上一代人的病症,这是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实际上在我自己的心理,不仅仅是和上一代人有关系,与自身的处境有关系。废墟可能是一种喜好,我在想象或者是叙述的时候,无意之中就把场景设定在了这样的一个环境下,只有这样我才觉得这张画的稳定性,它本身的重力够拉住一个我接下来想画一个人的形象,需要有一个重力。这个沉重感和我心里的沉重感正好互相之间有一个相对应,可能是这样的。

 

这种谈论表明了废墟已经成为了一种内在的心理结构,或者说,废墟那种混乱的非理性的结构反而成为了唯一可以确认与凭借的结构,因为只有它精确地对应着这个特定时空的本质,除此并没有出现一种真正具有说服力的精神框架,当然,对于废墟的指认已经意味着真实的情感表达和强烈的历史忧患感——仇晓飞们有关废墟的书写和喜好令人联想到本雅明经常被征引到的有关“历史的天使”的那个著名段落:“在我们看到的一个由诸事件组成的链条的地方,他只看到一场唯一的灾难,这场灾难不断地将残骸堆积到残骸之上,并且把它压翻在自己的双脚前。天使想要停下来,唤醒死者,使所有撞得粉身碎骨的东西结成一个整体。但是一场风暴从天堂吹来了;风暴用它的暴力猛烈地撞击他的翅膀,天使再也不能合上翅膀了。”

 

未来的风暴不断地到达,它不允许我们在此时此地获取整体的认知……这或许就是贾霭力始终没有完成他那张大画的原因,这幅长达15米的《我们来自世纪》在构图上呈现出中国东北辽阔的地理学意味,以及如同王军的纪录片《铁西区》所描绘的后工业化时代的废墟化场景;最初的调式是灾难性的,但在随后的创作过程中,贾霭力显然已经不愿意这幅作品被当做一种灾难和末日景观来感知,而是想籍此传达出一个不断变化的年代的现实记忆与心理经验的总和,所以他“一直在修改、修改,反复叠加、覆盖。……实际上现在这个画面底下,还有无数层的画面”,并且坦承道,“事实上,我开始画的时候就没觉得我能够画得完。……我觉得我没有办法把握和解决那种所谓“完成”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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