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批评沉思录(八):艺术革命的结构 2012-03-31 10:26:08 来源:作者博客 作者:戴海宁 点击:
现代艺术的一大功勋则是拓展了我们对客观实在的认识:客观实在不仅是外在世界,艺术家的心灵感悟和情感抒发同样也是;不同的是,前者有形,后者无形。正因为我们的内心世界看不见摸不着,所以就视觉形象来说,现代艺术当然无从摹仿或者再现,而是表达新的客观实在,这是它与传统艺术的断层。

Danto先生关于艺术史的“宏大叙事”,我们上一篇说了,与编年史,与一个一个地介绍艺术家的所谓艺术家史,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尽管如此,他的解说和旁白还是很有意思的。现在我们就具体地谈谈他的解说和旁白,比如他针对艺术史“宏大叙事”三个阶段之间衔接的解说和旁白,并借此机会,看看今天理论界关于艺术革命,关于艺术发展结构的不同理解,即艺术发展到底是连续的,比如像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认为的,“螺旋形的发展”,还是不连续的,如那位自称“老兵不死”的麦克阿瑟所发明的,“蛙跳式”的。

 

Erwin Panofsky是后者的代表人物之一,他认为艺术就整体而言,其发展是不连续的,艺术史的各个阶段就好比世界各国的语言,毫无关联,也不兼容。比如在中国,人们说的是中文,在美国则说英文,互相之间尽管也发明了一些应急的chinglish或者洋泾浜英语,但细究起来,这两个语言体系之间是没有任何关联的,当然也无所谓发展,更不用说连续发展了。艺术史也是这样,前述的三个阶段各有自己的一套符号,随着时间的推移,前一个阶段的一套符号被后一个阶段的一套新符号所取代,仅此而已。什么艺术“发展”史等等的,那是无稽之谈,因为前一个阶段的艺术无论如何努力,是“发展”不出后一个阶段的艺术的,“发展”只有在各个阶段之内才有意义。(见Arthur C.Danto:After the end of art: contemporary art and the pale of history,1997,第64-65页)

 

Erwin Panofsky的这种说法,后来在科学史,在认识论那里得到了强劲的呼应。名著“科学革命的结构”(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1962年。本文谈的是类似的问题,标题顺手借鉴了)就是建立在几乎一摸一样的思想之上,虽然Thomas Kuhn具体的用词不同。Erwin Panofsky的不同“符号形式”(symbolic form),或者如我们这里为了通俗易懂,直接说中文英文,鸡同鸭讲,到了Thomas Kuhn那里,成了不同的笵式(paradigm),但这也是两者之间最根本的区别了。我自己是好几年前读的“科学革命的结构”,现在找出来重新翻了翻,没有发现书中有任何地方提到过Erwin Panofsky,倒是也拿了语言做比,当然,这是很显然的。另外是在前言里,Thomas Kuhn提到了Jean Piaget和Ludwig Fleck两人当年相关的著作。不过说到灵感,Panofsky自己和Wolfgang Pauli——量子物理的先驱、奠基人之一,高中有机化学里有提到他的名字——就是好朋友,想必对“量子”这个概念也不陌生,而从“量子”概念到Panofsky的不同“符号”体系之间的不兼容,再到Kuhn的“范式转换”,骑自行车的话,距离也不是很远。啊,二十世纪初,那真是一个群星璀璨、天才聚集的姚巨人时代!

 

回到我们的艺术发展结构话题。Roger Fry,二十世纪初的英国艺术批评家,他的看法又完全不同。他没有否认传统和现代艺术之间,在用意、目的和创作手法上的断层,比如现代艺术不再摹仿已有的视觉形象,而是创作新的视觉形象,不再追求客观实在的再现,而是试图表达心灵的感悟和情感的抒发,但这些不同这个断层,归根究柢,Fry同志认为,是源自于我们对客观实在的狭隘理解。

 

客观实在,我们传统上认为就是外在世界,现代艺术的一大功勋则是拓展了我们对客观实在的认识:客观实在不仅是外在世界,艺术家的心灵感悟和情感抒发同样也是;不同的是,前者有形,后者无形。正因为我们的内心世界看不见摸不着,所以就视觉形象来说,现代艺术当然无从摹仿或者再现,而是表达新的客观实在,这是它与传统艺术的断层;另一方面,作为视觉艺术,现代艺术又必须通过创作新的视觉形象,尝试客观地再现、表达我们的内心感受,这是它对传统艺术摹仿、再现的继承。正是基于对这个继承的认识,Fry认为从传统艺术到现代艺术的发展虽然有其革命性,但还是连续的。(以上两段同上,见第52-3和第65-66页)如此,就像牛顿的引力理论和狭义相对论被爱因斯坦统一到了广义相对论,传统艺术和现代艺术因为Fry同志对客观实在的新理解、新认识,统一了。这种解读方式,某种程度上,就像马克思主义历史理论的“螺旋形的发展”,这是题外话。

 

接下来我们再看Danto先生的旁白。他老兄是货真价实的“资产阶级两面派”,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他认为艺术发展的结构既连续又不连续。就艺术的传统和现代这两个阶段来说,他赞同Fry的看法,认为艺术发展是连续的,且还提出了自己的解说,比上述Fry的更有意思、更为合理的解说。后者将我们内心世界当做客观实在处理,这已经很高明了,但仔细分析的话,还是有漏洞,另外,还不必要的使问题复杂化。内心世界我们看不见摸不着,所以我们画什么、怎么画都可以,这一方面给了那些没有上过中央美院的南郭处士们滥竽充数的机会,另一方面,即使是中央美院师承名师、博士毕业的,既能说也会画,却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如何知道他表现的真是他的内心世界?这就带出了诚实这个问题。

 

可是说到诚实……唉,我们今天的社会,物质极大丰富,奥迪大奔,苹果野马,尔虞我诈,坑蒙拐骗,应有尽有,唯独诚实认真良心道德之类的东西是稀缺货。能指望艺术家诚实吗?艺术家也不是生活在孤岛之上啊。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Danto先生这个外国的君子也懂这个道理,因此,他小心绕过诚实这个黑洞,另辟蹊径。前文,我们曾介绍现代照相和摄影技术给传统艺术造成了巨大危机,一夜之间,让后者之前苦苦追求的客观再现成了笑话——要说逼真,什么还能比照相更逼真?要说讲故事,电影远远强过基督教或者其他革命英雄历史演义小人书。客观再现成了笑话,传统技能当然也逃不过“学雷锋,跳楼价”的大白菜“贱卖”命运,或者用今天“政治正确”的乐观术语说,传统技能迎来了“民主化浪潮”。某天早上醒来,大家忽然发现,隔壁瘌痢头阿三,楼下翠花他爸都摆弄起了客观再现,这又引出了一个十分严肃的,对住在二楼的艺术家王二小来说,生命攸关的新问题:今天,究竟什么才是艺术?

 

很长一个时期,从亚里斯多德到十九世纪,甚至到二十世纪初,什么是艺术,那是不用定义而自明的:艺术就是对客观实在的摹仿。正因为“艺术就是摹仿”,所以对艺术家的技艺要求很高;又因为技艺是体力活,艺术家和工匠之间的界限,在文艺复兴之前一直是模糊的。苏格拉底先生当年弃石刻这个体力活,献身哲学,当然可能是出于崇高目的,然而也未必没有一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庸俗功利想法。总之,涉及到艺术,摹仿和技艺在人们脑海中根深蒂固,也正因为根深蒂固,当隔壁瘌痢头阿三,楼下翠花他爸都玩起了客观再现时,——数码相机今天可以说人手一部——,人们心中的落差也越大,什么才是艺术这个问题也就越紧迫。

 

前文,我们从资本主义“新教伦理”,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需求的角度,谈了促使现代艺术不断追求“标新立异”的外部环境压力,现在我们从传统艺术面临的危机里,看到了现代艺术追求“标新立异”还有其内在逻辑性,就是要尽快地区分艺术家王小二的艺术创作和隔壁瘌痢头阿三、楼下翠花他爸客观再现的游戏,即我们前一篇沉思录中说的,“划清界限和凸显价值”。二十世纪上半叶,现代艺术之所以运动层出不穷,理论互相残杀,这就是其背后的原因。Danto先生当然更高明,他看到了运动层出不穷、理论互相残杀的必要性,因为“真理”——在我们的上下文里,就是艺术的本质——越辩越清,就像西方生日派对上的脱衣舞,舞男或者舞女,一边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一边慢慢地,一件一件地脱掉衣服,最后“艺术的本质普照在那些翘首以待的人们身上”(until what is essential to art shines forth for those prepared to receive it)。(同上,第53页)

 

Stop,stop,我们且慢尖叫跺脚。虽然Danto先生信誓旦旦,自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本质主义者(同上,见第193-5页),但我们能不能最后看到赤条条的肉体真身,这还是一个待解的问题。这里可以确认的是,现代艺术定义艺术、寻找本质的脱衣模式与传统艺术的客观再现,这两者在结构上的相似:都是一步一步地接近目标,只不过这个目标在前者是艺术的本质,在后者是客观实在。正是基于这个结构上的相似,Danto先生认为,就艺术的传统和现代这两个阶段来说,艺术发展是连续的。(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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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成小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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