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如珪:当下教育无法“复制”启功 2012-07-30 17:17:14 来源:东方早报 点击:
在启功先生百年诞辰前,赵仁珪在北师大丽泽园家中接受了《东方早报·艺术评论》的专访。赵仁珪认为,启功先生的文化成就能够横跨学术与艺术两大领域,而且是“通才”式的学者和艺术家——启功之所以成长为启功。

 

艺术评论:对。有些回忆他还是真正直面的,比如我看他讲到第三次去辅仁大学之前很短的一段时间因生活所迫在伪机关当过小职员。

 

赵:只有两三个月吧。

 

艺术评论:但对他触动很大,包括后来陈垣听说后对他说了一个字“脏”!当时我看到这一段心里“咯噔”一下。

 

赵:当然现在看来,如果启先生要是没有这段经历,就是完人了。

 

艺术评论:我觉得或者未必,这样真实地说出来反而让人感觉启先生是个真实的人。

 

赵:对,因为他已经没饭吃了,只能做这个混口饭吃。他自己说很不愿意干这样的事,他亲戚因此还把他改姓金。

 

艺术评论:对。他最不愿意姓金,包括什么“爱新觉罗”什么的。

 

赵:但是他没有办法,所以当时陈垣校长一聘他回辅仁,他高兴的。

 

艺术评论:启先生在扬州也提过“爱新觉罗”,说是一个部落名,他觉得与他没什么关系,自己只姓“启”,名“功”,当“族人作书画,犹以姓氏相矜,徵书同展”时,他却以诗相辞,现在好像还是有部分清朝后裔用“爱新觉罗”,你怎么理解他要与“爱新觉罗”划清界限呢?

 

赵:从姓名本身的起源来说,爱新觉罗本来就不是一种姓,觉罗是一种身份地位的称呼,表示在清代体系里面那一大支。再一个更主要的是政治上的原因。爱新觉罗吃香的时候,这些人自然是爱新觉罗,爱新觉罗不吃香的时候,自然不说自己是爱新觉罗,启先生不喜欢这样的做法。

 

艺术评论:就是不喜欢见风使舵?

 

赵:对,有些人“文革”时唯恐说自己是“爱新觉罗”,甚至唯恐说自己是满人。“文革”之后吃香了,这些人又说自己是“爱新觉罗”,而启先生是要靠自己吃饭,不想沾祖宗一点儿光。

 

平民本色与精英意识

 

艺术评论:我觉得启先生虽然是清朝皇家的后裔,他有很突出的特点就是平民性,不知道可不可以这样理解?

 

赵:可以。

 

艺术评论:你怎么理解这种平民性的形成呢?

 

赵:启先生应该说在为人方面,平民性和知识分子的清高两者都有,互为表里。作为一个活生生的社会人,从生活角度或者从安身立命来说,包括人与人的交往来说,他从来把自己当做一个平民,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即使到后来,那么多的头衔荣誉,启先生从来没说过自己有多了不起,出门了得怎么样,大家得怎么敬着我,我得有什么待遇。启先生就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他也不愿意跟那些达官贵人去过多地争,反而跟下层人都特别亲密。为什么亲密?因为他没有架子,他没认为我比工人高一等。修下水道的工人来家里,启先生都是以礼相待,从来没说你是工人,你是为我服务的。有一回有一个修下水道的在路上遇到启先生,启先生主动跟他握手。工人很慌,说:“我手是脏的!”启先生说:“不要紧的,只要你不是黑手党,咱们就是朋友!”

 

艺术评论:启先生一直是很幽默的!

 

赵:这都说明了他的一个自我定位。关键是他青少年的时候就是从平民过来的,从小就过得是苦日子。祖父死了以后家境就衰落了,没钱了,葬他祖父最后是卖了家藏的《二十四史》才有的钱。后来他的母亲死了、姑姑死了、老伴儿死了,他还是没钱。启先生就把写《红楼梦》注释的稿费用作丧葬费用。启先生他自己虽然是清朝的贵族血统,但他实际上过的是苦日子,在小乘巷里住破房子。

 

艺术评论:小乘巷现在还在吗?有没有遗迹什么的保留下来?

 

赵:在,那个小房子还在,是启先生的一个亲戚住。那个房子现在比最初要好点,最初就一间小房,冬天透风,夏天漏雨,顶棚都是破的,夜里跑老鼠,地上半砖半土,墙都是歪的。

 

艺术评论:那他在那里住了多长时间?

 

赵:具体我说不清。到了1981年学校给他分了房子,比我这个可能小一点儿。后来就搬到北师大小红楼,一直住在小红楼里。所以那个时候他就住在这么个小寒窑里,一下雨又担心房子塌了压死了,就是穷,就是过平民生活,所以他有平民本色。所以这是生活经历和家庭造成的,他得靠着自己教书、卖画才能吃饭,生计都成问题。所以他有这种思想是很自然的。后来那个房子在一九七几年的时候有个海军政委,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启先生可能给他写过字),他派了几个兵在那儿给翻修加固了一下,所以现在看到的是加固后的房子。这是一个状况,还有他是一个生活中的人,他不能脱离生活的状况;再有一个,他虽然作为一个社会中的人只能这样,但他从心里面、骨子里对学术对艺术都有很高的追求——他从小结识了这么多名家名人,有这么好的艺术修养,有这么高的起点,所以他在艺术上、学术上都有很高的追求。所以从这一角度上来说,他又不是一个甘心沦落(的人)。

 

艺术评论:平民只是对自己在社会定位的认识,有一句话叫“平民本色,精英意识”,他本质上还是一种精英意识。

 

赵:对,精英意识,从思想境界来说,他起点就高,经历的事又多,读过的书又多,对中国的现状、历史都了如指掌。中国社会到底怎么回事,他一清二楚,看得明明白白。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绝对不屑于做一平民而已。他有自己的艺术追求、学术追求,也有政治追求、思想追求,只是他没有那么张扬。

 

艺术评论:其实我看他的一些文章,包括听他的几次谈话,话里面貌似很平和,但是骨子里面爱憎分明、一针见血,有时候很强烈的。

 

赵:所以像有的官向他求字,带着官架子,派一个秘书就来了,说:我们首长说,让你给写个什么什么。启先生听了都很不愿意很不高兴,有时候都顶回去了。有一次一权力者派一秘书要启先生写字,还限期,启先生说:“我要不写呢?”最后不含糊地拒绝了。那秘书最后都傻了。

 

艺术评论:他们怎么可以说限期呢?

 

赵:他就说“你得什么什么时候之前写好”,这不就是限期吗。还有一次,也是一个官或者什么名人,要办一个展览,比如说今天是22日,22日要办展览,来人就说:“启先生您写几个字,22日办展览,我20日之前来取。”启先生听了就淡淡地说:“你23日来吧。”人家就说:“22日办展览啊。”启先生就坚持说:“你就23日来吧。”那人就听不懂。

 

艺术评论:听不懂话里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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