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那时有一个系列叫“蕴藏人体的山石”,这种糅合是事先预想的还是作画中发现的?
周:其实人体和石头给我的感觉是非常相似的,我觉得人体就是石头,它们的起伏、骨骼、肌肉都存在共通点,所以我画人体很容易就跟石头画在一起。
记者:我觉得早期你的“石头”系列作品的用色和笔调和荒木经惟一些做过色彩处理的摄影作品有些共同点,红色、蓝色、黄绿色,很容易引发情欲的联想。
周:这个就是色彩的力量。中国的传统绘画讲究墨分五色,但色彩本身的力量是随着光学的发展,随着印象派对外光的描述而出现的。以前欧洲古典主义的绘画中色彩仅仅是客观的表现,但从印象派开始色彩本身就成了一个主题,发展到后期印象派、表现主义,它越来越强烈,越有自身的韵律感。但一个艺术家对色彩的选择和表现色彩的方式肯定跟他的生活、思想、语言和对事物的看法是吻合的。有一次我在大学做演讲,有人说我画的太湖石里有暴力、色情的倾向,其实我画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太湖石的石洞里都有些红色的土,我把它们的色彩画得夸张了一点。但他这么一说我发现也没有错,太湖石有个名字叫骷髅石,而一直以来我始终觉得性是非常美好的,不仅是性交的一瞬间,还包括相识、爱情的过程。所以很多东西其实是下意识的,我的意识的确在潜移默化地影响作品的表现,倒不是刻意地要去描绘情色或暴力。
荒木的作品也非常有意思,绳缚、赤裸的性器官,他对情色的描写非常强烈。但他的另一些作品是非常美的花。一直以来花就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你看桃花(图2.26.1),外圈是白的,里面是红的,色彩很暧昧,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它总是被与性爱联系在一起,而且桃花盛开的春天,人们也刚从封闭中走出来,很新鲜,很有激情,就像爱情刚开始的感觉。所以荒木的这种对比也非常有意思,两者看似分裂,却又有着很强的关联性。我喜欢这样的对比,在一朵漂亮的樱花里有一个人躺着流血,有点晦涩,不是太直接,但非常丰富,生活本身也应该是非常丰富的。所以荒木的作品让我感觉他真的非常热爱生活,而且对生活体会得非常细腻。
记者:这些作品出来后外界的反响是怎样的?
周:1993年我们在成都做了一个“中国经验展”,有张晓刚、叶永青、毛旭辉、王川和我,他们的作品在当时看来非常前卫,但我拿的是“山石”系列,相比起来还是比较传统,所以我当时有点不自信。但后来搞学术研讨会时栗宪庭告诉我这些画有自己的语言,坚定了我这种尝试的决心。毕竟我做的事跟当时的潮流不是太吻合,有点错位,但也正是这种错位的思考对我之后的“绿狗”和“桃花”系列起到了帮助。
记者:你说过“从1995年以后,我开始关注我自己和我身边的人、事和物。这是我在艺术上的重大转变”。“黑根”可以说就是这种关注点转移的产物吧?
周:对,其实最开始还是画人,画我自己、我的妻子以及身边发生的事情,但每次我画画黑根总是趴在我身边,于是我就把它画进去了,那时候画中的黑根还是它原本的颜色。
记者:但之后“黑根”就变成个体出现了,构图上有点“八大”的意思,形体上相比之前则写意了,甚至有点狂草的味道。
周:对,构图上有很多的留白,用笔也受到中国传统绘画的影响。而“黑根”的单独出现以及后来很多花和石头的构图方式,也许是因为我一直在寻求一些刺激的、不同的东西,狼狗本身就有一种刺激的特性,非常凶猛,你看它的眼睛、嘴和动态,非常有攻击力,但我用的笔触又带有点水墨的感觉,这也是我刚刚说的那种对比。一两年后你再看我的画也许又不一样了,也可能完全改变现在桃花这种温柔的形态,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又找到了新的刺激。
记者:20年前你是因为色彩“不合常规”没考上油画系,20年后这个“不合常规”则成就了“绿狗”。
周:其实一直以来我对自己的色彩都非常自信,但观看者对艺术形态的理解和接受是需要一个过程的,很多人现在已经不喜欢平淡、客观的东西了,观看者也在寻找刺激。
记者:现在很多人提到周春芽就会想到“绿狗”,但我想无论山石、绿狗或桃花,都不是现在中国当代艺术中普遍存在的图腾化或政治波普的东西,这跟你在四川而没有像当年很多人一样选择去北京有关系吗?
周:有可能是这样的。我始终不愿意去北京也是因为我觉得艺术家应该保持一定的独立性,因为生活方式的差异能够产生对社会、文化理解的差异,这样才能出现不一样的东西。但并不是说他们这种方式不好,我也很欣赏他们把政治作为题材。1988年我去参观杜库门塔的文献展,当时有个单元就叫“政治艺术”,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个词汇,我记得展览中有张非常大的作品画了一辆装甲车在镇压黑人,标题是“你以为奔驰公司仅仅生产轿车吗?”,非常震撼,让我知道了艺术原来也可以这样搞。每个人对艺术的理解不一样,我的艺术是希望大家忘记痛苦,毕竟我们经历的痛苦太多了,但中国这么大,需要更多元的表达方式。
记者:但我觉得你是现在为数不多的在私人语境中创作的画家,重新回到绘画性本身在做探索。
周:我很佩服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他可以一年四季都守在一个小村庄画风景,特别安静也特别执着。毕竟一个艺术家的作用是很小的,但如果他能将对象、个性、风格表现到极致就是成功的。
编辑:陈荷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