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会好吗?——陈嘉映&向京对谈录
0条评论 2013-08-15 14:49:57 来源:99艺术网专稿 

向京  凡人——软体  雕塑  103×135×65cm  2011年  玻璃钢着色

向京  凡人——软体  雕塑  103×135×65cm  2011年  玻璃钢着色.

陈嘉映&向京

人曾经是那样生活,那样感受世界的

向京(以下简称向):您的小孩应该是不到十岁?

陈嘉映(以下简称陈):九岁。

向:您以前也没有小孩吧?

陈:没有。这是第一个孩子。

向:我看您的《无法还原的象》里面讲到,本来不期望过一种普通人的生活。

陈:我本来的确是没打算,但是生活都不是特别选择做什么,而是碰上什么是什么。

向:小孩带来的改变其实特别大。

陈:非常之大……

向:比结婚的改变要大多了。

陈:大多了。特别是现在,以前结婚有点像是两个家族结婚,现在就是两个单个的人,好像不是牵动那么大。

向:小孩就太具体了,是全部的现实。

陈:以前出去旅行或者到什么地儿都说哪边没人往哪边去,现在都说这边人多往这边去。事实上我有一次真说了这话,我说这边人多去这边吧,当时朋友们都笑了。

向:但是即便带小孩,您也愿意到处去旅游是吧?

陈:我们还是跑,一个是我自己就喜欢跑,那就只好带着她。另外,小孩多跑跑呗。我那孩子也不是特别爱读书,就是东跑跑,西跑跑。

向:整天带她去玩儿,她肯定更不爱读书了。

陈:是啊。读书也重要吧,可能。但是这也得看天性,不一定非要读。这个暑假我想带着(香香)他们到法国转一圈。以后在国内再跑跑。但是现在孩子也分,大多数的孩子到了12、13岁以后就不爱跟家里人跑了。我们这个年龄层的孩子现在大多都二十几岁了。那些孩子干什么家长基本都不知道。

向:能给你打个电话就不错了。

陈:有的孩子不跟家长交流,跟我们还有点儿交流,他家长要来问我们那孩子在干嘛。

向:中国您都走遍了吗?

陈:对。但是我不是犄角旮旯都走的,就是大面儿上都走过。我大概不到14岁的时候开始“文化大革命”,紧接着就“大串联”。“大串联”刚出去的时候还稍有一点点儿“文化大革命”的意思,但是很快就琢磨着这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旅行的机会。那时候我没想过中国后来会是什么样,只想着绝大多数人一辈子就在一个地儿待着,有这么一个机会该多跑跑。就盯着云南、新疆这种平常不太容易去的地方。

向:是怎么去?坐火车?

陈:坐火车。坐很久。比如我们那时候去乌鲁木齐,不可思议地要坐一周。过戈壁滩有时有点儿上坡,火车就慢到和走路差不多。去乌鲁木齐那次车里头挤满了人,也不好坐,也不好睡的。我们就帮餐车运饭,所谓运饭,就是一个竹筐里头搁好多饭盒,我忘了,好像也不收钱。

向:那您坐火车收钱吗?

陈:不收。现在想想也不错了,一个14岁的小孩,扛一筐那个盒饭,肩上垫一块围裙,因为那个饭会流汤嘛。在车厢里挤来挤去,分饭,那大师傅还有列车长对我们特别好,让我们都在餐车和乘务员室待着。跟他们关系好,就把车门开了,坐在上车下车的铁梯子上,坐在那上面过戈壁滩,盯着大片的戈壁滩,就这么逛悠逛悠一天。之所以敢让我们就这么坐在外头,也是因为火车速度很慢,感觉跳下去再跑还能跟上。

向:那是西部片了。

陈:等到“大串联”结束的时候,中国的大多数省份都已经跑过了。插队的时候、上大学的时候,我们有机会还往外跑。但是,我这种还属于在大面儿上的,像省会城市、风景点什么的。而我认识的那些旅行家式的人物就不一样,他们可以几十年就在一些个稀奇古怪的地方。

向:我爸有一个很奇特的经历。他十几岁就上大学了,厦门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时候才20岁,毕业后分到北京。因为一直生活在福建,那是第一次去北方,又是首都,他就先把行李——一箱书一箱什么破烂先寄到北京。他自己扛着席子、一个小包,他想趁机就这么慢慢地走,一路走了一个星期,从厦门到北京。

他被分到民间艺术研究会,还是20世纪50年代末,他们的工作就是到中国各个少数民族地区和地方上,去收集民歌和不同地域民间艺人的绝技,比方民间诗歌、说书什么的,我想象是特别好玩,也有意义的工作,包括黄永玉画的封面的那个《阿诗玛》,都是当年他们一起去搜集整理的。很多快要失传的东西都被他们记录下来了,当然“文革”的时候又丢了很多。因为他年轻嘛,主动揽了很多事,也通过那个机会走了好多好多地方,特别有意思。

陈:那时候少,那时候或者特殊职业,或者特别特殊的性格。一般人都不那样。

向:因为他年轻,特好奇,他就把这类事儿全揽下来。跟我讲的时候,我觉得太有意思了。可以想象那时的中国感觉肯定是不一样。从个人来说也是很浪漫的事。

陈:那真是不一样,第一个就是各个地方还都很不一样,你去新疆,新疆是一个样,你去广州,广州是一个样。第二个我不知道是不是在文章中写过,但是至少我印象特别深。我在1971年的时候曾经坐船从苏州坐到杭州,苏杭水路。除了候船室门口有一个电灯,否则那一水路你觉得跟唐宋更近,跟当代更远。那船一出小码头进入芦苇荡里,根本就看不出来有路,当然当地划船的人知道,也不叫划船,实际上它是一个发动机——这个倒是比较现代,但是除此之外完全就是星星、云,一点灯光都没有,就在芦苇荡里这样走。包括船上的老乡,就是真正的natives,就是当地人。这个变得太快了。我们这个年龄的人,真的好像活了两三辈子似的。

我们当老师嘛,年轻人接触得多,他们有时候也会觉得有点好奇,让讲讲我们当时的事儿。我说这个挺难讲的,要讲一点我们这个事儿,可能就得讲好多背景的事儿。倒不是我唠叨,否则的话你听不懂,当时这两个人怎么这么恋爱法?人的想法那么怪?生活环境是那个样子的。

向:我记得徐冰有一篇文章,讲当时插队的时候,他呆的那个村里面特别穷,有一姑娘只有一件衣服,衣服脏了还得洗,洗的时候她只能把上身裸着。他有一次从那儿经过的时候,阳光很强,树荫底下那个女孩裸着半身坐在那儿,正在晾衣服。他经过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个女孩跟他打招呼,特自然。我觉得他写的感觉特别好,有光线、有颜色、有空气、有空气中传递的人和人之间自然的带有哀伤气息的感情,平淡又真切。我可能年龄还近点儿,以前我们20世纪80年代中期上附中的时候也下过乡,知道那种农村的状态是什么样。现在的小孩几乎是不能理解这里面的背景、情景、人情关系等等,它里面很多纯真细腻的东西,现在的人不能理解,因为那个情境已经没了。

陈:是,我刚到美国的时候,跟他们文学系的、英语系的年轻小孩在一起玩儿,我比他们一般大几岁,因为我上大学晚了。有一次就聊起,说这些古典小说,像《安娜•卡列尼娜》她们这些人,她不是特别明白,她说两个人处不好就离了就完了呗,干吗那么多纠结,然后要悲剧,我当时感受挺深的。这现代化是让生活变得简单了,容易了,轻松了。可就不知道,是不是有些东西永远就不会有了?而且有些深刻的东西好像真是跟那些坏的制度连在一起。这么说简直太奇怪了,但的确是。比如像多少代的那些名著,人的那种生活,灵魂什么的。但是,你就觉得那种感情方式离得多遥远啊,是吧?想想《苔丝》,爱上了,也不能表达,然后终于两个人手拉手,晚上说每个人忏悔自己的罪过。她讲她不是处女,然后丈夫就走了出去,苔丝跟在后头,就这样一夜。那丈夫对她特别好,家里是牧师,而自己不要上大学,不要当牧师,要当一个自由思想者,是思想最开明的那种男人,可是就觉得自己一个幻想世界破灭了似的。说起来也不过一百多年,人曾经是那样生活,那样想问题,感受世界的。

向:而且那种状态其实持续时间特别长,变化只在特别近的这段时间以内。

编辑:陈荷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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