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京 凡人——三人结 雕塑 330×140×260cm 2011年 玻璃钢着色.
向:清楚,很清楚。
陈:我就愿意听丁方多给我解释一下,因为他的立场比较极端,而且他读很多书,想很多事儿。
向:而且据我所知,他对古典乐也很精通,而且固执地坚持听那个,喜欢所有古典的东西。“古典主义情怀”——可不可以这么说,有一类人具备这个东西?
陈:我们这一代人里头有古典主义情怀的挺多,或不同程度上有的人挺多的,我觉得可以把我自己也放在里面。但是,第一,有些人对当代东西不同程度地能多接受一点,丁方这样的就接受得少一些。第二,多数人可能缺少丁方的自信。比如说诗歌吧,我们小时候都是读古诗,如果写也都是写古体诗的。但是到今天我就倾向于认为古体诗过时了,我写古体诗,我喜欢,是个人爱好,我不会说我这才是好的或者是对的,现代诗是错的或不重要的,我只是说我碰巧就只会这个。所以换句话说,我很接受古典诗被边缘化这个现实,我觉得这是正常的、正当的。绘画我不知道,音乐我倒不完全这么看。跟写古体诗的年轻人在一起,他们有人批评我太软弱了,他们说,古体诗就是好的,就是比现代诗好。
向:我可能对什么都不精,艺术在我看来,不管是我自己做的事儿,还是平时喜欢的听音乐什么的,我觉得它无非是各种形态,只有好坏或者说你的偏好,什么东西能够碰巧触动了你哪根筋。而从艺术史的角度讲,只有好艺术坏艺术,应该没有这种先进或者是后进之分。因为我觉得简单地用“进化论”的方式去看待艺术,或者认定一个经典像中国古人一样去单纯效仿,艺术基本上就可以止步了。如果仅仅是爱好古典主义的东西的话,我觉得意味着你现在可以什么都不用做,那个高峰太多了。当时去欧洲的时候,欧洲的尤其是文艺复兴时期的那几个巨匠,像达•芬奇、米开朗基罗,虽然达•芬奇的东西特别少,很多只是实验性的作品,但是印象特别深,我感到一种极限。我在佛罗伦萨看到的米开朗基罗著名的《大卫》,几乎就是落泪的程度。旁边一堆是米开朗基罗晚期打的石头,我觉得就他一个人已经完成了美术史至少是雕塑这一块的历史的一大部分,他雕塑后期的那些东西直接可以接立体派,因为他对结构、空间那些抽象的概念已经有了非常深的感悟和理解——因为他做建筑。就这么一个人,你可以想象他那么年轻,24岁的年轻人,做的《大卫》几乎是完美。看到这样的作品,激动是肯定的,同时又觉得难以想象,他是怎样的雄心、精力、体力、意志,让所有的一切支持他。这是人类的盛年时期,这个艺术家做出来就是一件极品,一件已经让你无法再超越的极品。他那些晚期的东西,从艺术的理解上水平更高,虽然是未完成的石雕,全都是打了一段时间,就停在那儿了。但是他那个理解,那种概念已经跨越整个古典时期,可以直接连接现代派,甚至再往下走就是观念主义,太厉害了!这么一个跨度的艺术家,我都觉得难以想象。人类在那个时候,就像青年或者盛年的一个人,那种自信和雄心让人特别震动,那是一个很正面的能量。就像有时候看到一个特别年轻的生命一样,你就觉得太强了,能量太强了。站在他面前的感觉就是感动,电流一样被贯注的。你会相信有“永恒”这样的概念。现代派之前的艺术有境界、内在吧。所以我想,如果你把这种东西当作追求的话,真就可以不用做了。
陈:对。我觉得你说的这些丁方都会很同意,他也特别有感觉,尤其是最近这几年,他又在重新研究文艺复兴的艺术,他过几天还要去西班牙、南部法国这些地方,他特别迷这些东西。而你后面的问题,他跟你有点不太一样,他特别喜欢的东西就希望还要发扬光大。另一方面他当然承认这东西绝对不能再复兴、超越。这不是个人才能的问题,当然个人才能必须有。也许要做的是从那些典范汲取营养,然后去做你现在能做的事儿,你甚至可以仍然用古典方式去做,即使如此,你也肯定不是在重复。你说到那个时代人的信心和雄心,今天的人如果有那种雄心的话,你反倒觉得挺可笑的。因为就这个时代我不那么感受世界。
向:为什么现在如果有这样的雄心很可笑?
陈:你这问题问得挺好,我也答不上来,但是我们可以说说,就说第一感。好多年前,我们两三个人读王勃的《滕王阁序》,“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简直就是字字珠玑的那种感觉。我们今天不是说写得出来写不出来,即使写得出来,谁还那么写文章?大家会觉得这个人很古怪嘛。我们一方面能欣赏,但是另外一方面,我们不是那样感受世界的,在真实生活中我们不是那么感受世界的。
向:那这里面变化的实质是什么呢?
陈:我不知道。我先说一个特点吧。像希腊,一个城邦一两万人。雅典盛期产生那么多悲剧作家、喜剧作家、雕塑家、画家、哲学家……所有的这些,它只是产生在一个几万公民的城邦里头。雅典文化全盛期大概是八十年左右。你能想象当一个人生活在这样一个community里面的时候,他感受世界,他个人的份额,个人才能的份额跟这世界有一种比例。在某种意义上他真的能碰得上这个世界。可以更物理地说,画家们互相认识,画家跟诗人、诗人跟政治家也都互相认识,就这么些精英。你想一两万人的一个城邦,最多的时候五六万,我老把它比作一个大学,我们现在大学大了,也有三四万人。活跃分子、学生、年轻教师,他们互相都认识,人好像生活在一个很可感的世界里面,人的才能或者雄心,就显得挺实在的,随时都碰到很实在的东西在鼓励它和反对它。
向:世界变大了嘛。
编辑:陈荷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