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会好吗?——陈嘉映&向京对谈录
0条评论 2013-08-15 14:49:57 来源:99艺术网专稿 

图3.8.9  向京  异境——先知  雕塑  80×130×63cm  2011年

向京  异境——先知  雕塑  80×130×63cm  2011年  玻璃钢着色.

陈:我们都是一个现代人嘛。我们讲伦理学的时候,希腊有一个词儿我们翻译成道德或者德行或者什么什么之类的,arete,以前我们就把它翻译成morality,翻译成道德什么的,但是经过语言转向之后,人们就不那么说了,因为人们发现arete和virtue,或者和道德、morality什么的差得也太多了。我们现在倾向于把它翻译成“卓越”。比如说《荷马史诗》的观念系统中不说我们的“道德”,说卓越。

向:卓越?

陈:这个人武艺高强,像吕布那样,这时候用arete,把它翻译成“道德”、“德行”,上下文就有点读不通。勇敢是一种arete,我们今天也把勇敢视作一种德行,但在荷马那里,它跟今天的“道德”的关系比较远,跟身手敏捷、武艺高强之类的关系比较近,是说他优秀,他特别聪明,他特别勇敢,他武艺高强,他有政治智慧,这种东西在希腊叫做arete。后来两千多年的西方道德观念当然有好多转变,例如后来有了基督教道德,这个跟arete就有冲突。但是在西方,arete的影子一直在,就是“卓越”一直在。比如刚才讲到文艺复兴时候的人,好多东西跟我们今天的人不一样,简直可以说,他们不管不顾地追求卓越,优秀的人把追求卓越视作当然之事。

向:从这个角度就很容易理解文艺复兴和整个古典时期人的追求。

陈:精英无非是追求卓越。比如说在19世纪末的维也纳,我们看到一整批这样追求卓越的人。如果你读传记呢,你会觉得跟我们的时代相差一百年都不到,那时候的人的心智跟现在的人那么不一样。这些人我能数一大堆,音乐家勃拉姆斯,诗人、小说家斯蒂芬•茨威格,经济学家,思想家,我比较熟悉的维特根斯坦也在其中。维也纳当时就像另一个巴黎。你能看到一整批精英,都追求“卓越”。你做音乐也好,你做绘画也好,你做哲学也好,你做什么也好,就是要把这个东西做得足够好。你只要做得卓越,意义就有了。好像在全面现代化之前一次古典的回光,像是最后的这么一个时代。对他们来说,对自己严格要求主要不是从我们这种道德观出发,卓越的人当然对自己有很多要求。今天呢?每个人好像怎么做都是有道理的——你追求卓越是一种生活方式,我好死赖活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卓越被拉平到种种生活方式中的一种,也就无所谓卓越了。

到了两次大战之后,这些好像一下子变成过时的东西了。我们再问到意义的时候,好像首先是问对广大人群的意义。过去说到卓越,多半跟劳苦大众没关系,像亚里士多德说,是所谓人的潜能。人的艺术、思想、精神的能力,完全被看作是正面的。

精英是不是在很大程度上从这个角度上去理解——它找到这样一种媒介,一种medium,这种medium可以使个人的潜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它发挥到淋漓尽致就成了各种意义上的作品,就像我们人类要建造一个万神殿一样,看最后我们摆上万神殿的是一些什么光辉灿烂的作品,音乐也好、雕塑也好,或者其它的也好,好像人类最后的至高目的不是其他,而是这些作品。我想这是一个非常古老、非常有生命力的一个观念,但是我觉得两次大战之后,这种观念迅速衰落。

向:那取而代之的是?

陈:取而代之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我们今天反复提到的,就是大多数人甚至所有人过上免除贫困和政治恐吓的生活,好像这成了跟每一个人都有关系的事情。一个作家不能再像普鲁斯特那样,那边在打世界大战,这边自顾自写他的似水流年。你到颐和园溜达,喇叭里会放“颐和园的这些雕栏玉砌都是劳动人民血汗建成的。”我一边听到一边想,这事儿真是很矛盾的,它说得对,金字塔、万神殿,pantheon,的确是汗和血建起来的。

向:我也经常在想,同样人民的血和汗还在,可怎么创造不出这些人类文明的奇迹了?

陈:从前,好像我们的目标在上面,看谁的作品更靠近上帝,更靠近神性,这是我们人类的目标,今天好像我们倒过来,把最底层的作为衡量的一个正当性标准。而我们,我说的是你我这样的人呢,难免会感到两者的冲突矛盾。

向:原来您也有这种困惑……

陈:所以我们就没有以前人的那种信心,只顾去追求卓越。

向:也就没有那个狂奔的速度了,进步的速度就慢下来了。

陈:丁方老说文艺复兴时代的那些画, 那些雕塑或者人的所表达出来人的那种内在信心——他用的就是这个词儿,“信心”也是他特别爱用的一个词儿。他也把人的那种内在信心和信仰连在一起,他特别关心宗教信仰。在今天的上下文里,我会说,这种信心是属于精英的,目光向上看。的确,20世纪80年代好像几乎没有成功人士的概念,那时候偏偏就有精英的这个概念。而现在呢,好像成功人士是一个最广泛的概念,是作为这个时候的年轻人的一种“主流”想法。我觉得20世纪80年代刚刚考进美专也好,上到北大也好,可能他自然而然地想法是成为一个精英。而今天你要是考上清华或者北大什么的,那很自然的一个想法就是成为一个成功人士。

精英人士就是对一种更高的力量负责,叫做“上帝”或者“天”,哪怕改变世界他都好像是要做出一个成就是要面对更高的一个什么,他在那儿。所以在那个意义上,他改变不改变世界倒不是那么重要。改变世界只是精英的一条道路,哪怕他就像安东尼似的,跑到沙漠里静修去,觉得那也是一种精英。换句话说,对世界的影响,可能是第二位的。而今天,反倒是通过商业、政治,甚至通过艺术什么的去改变世界。改变世界的话,要粗说也有两层意思,一层就是用老话说,给予一种新的光照,这个世界由于新的光照而改变了。一种也可以说是实实在在的改变,比如说变得更富裕了,或者是疾病变少了,什么的。我觉得今天的优秀人士可能想那个实实在在的感觉更多。

向:因为他可能跟这上面连接少了,但是跟下面连接却产生了很多很多渠道。

编辑:陈荷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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