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会好吗?——陈嘉映&向京对谈录
0条评论 2013-08-15 14:49:57 来源:99艺术网专稿 

向京 凡人——只有寂静能维护寂静甲 雕塑 178×67×40cm 玻璃钢着色.

向京  凡人——只有寂静能维护寂静甲  雕塑  178×67×40cm  2011年  玻璃钢着色.

中国文化的托命之人

向:陈老师,我这儿插一个问题,因为这也是我一直特别不理解的问题——陈寅恪用最后很多年,我不知道具体是多少年,写了《柳如是别传》,我不知道您怎么看他这么大的一个学者,为什么花那么多时间去写这样一个人?

陈:有一种说法说那是他晚年的游戏之作,这种看法我不接受。我有一个朋友,叫做王焱。王焱是个人物,他20世纪80年代时候是《读书》杂志的执行主编,那时候《读书》杂志影响特别大。他世家出身,又博闻强记,中国的文化人他全知道。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研究陈寅恪,也写了一本书,但是始终没有杀青。我老批评王焱,觉得他太名士派了,他非常棒,但是不像个劳动者,呵呵。书应该早就差不多写成了,但他还在那儿不知磨磨蹭蹭什么。但是他对你这个问题的理解我是最赞成的。他认为陈寅恪看到几千年来的大变局,他有一个中心任务给自己提出来,就是中华文化大统还有没有希望,或者说,谁是中华文明的托命之人,因为他爱这个文明爱得不得了,要弄清楚这个文明的血脉是怎么传的,这个香火是怎么传下来的。因为我们弄清了它到底是怎么传下来的,也许就能看到它还能不能传下去。他研究隋唐政治,说单一民族时间久了会衰落,它需要民族融合的新鲜血液,所以他对隋唐特别感兴趣,他研究李氏家族的族谱之类的并不完全是偶然的,他认为隋唐是中华文明通过民族融合的一次复兴。在隋唐时,汉族人跟藏族、西北民族在生理上血脉上交流,他研究敦煌文化,那里最鲜明地体现了汉文明跟佛教等等异域文化的交流融合,新的思想上的冲击和回应。据王焱理解,陈寅恪通过对明清变局的理解,悟出来中国的文化的托命之人并不是士大夫,而是在柳如是这样的人身上。首先是女性,社会的边缘人,不是从上层来的,可她们有着很好文化素养。他们不是主流士大夫、文化人,但对我们这个文化的实质反而理解得特别切实。是这样一些人托住了中国文明的血脉,大概是这么一个意思。所以他对柳如是这样的人有兴趣,把她的生平事迹和社会环境通过这么一本大书考据下来。当然他是春秋笔法,只讲故事,不做评论。我自己《柳如是别传》也读了,没有王焱那么深的中国文化和古文的功底,但王焱这么讲我觉得是相当靠谱的一种解读。哪怕没有这样深的理解,你读下来,会觉得陈寅恪对柳如是这个人敬佩有加,她的内容丰富得不得了,不光是一般我们所说的文化,她有灵魂,跟文化相交织。文化的东西,刚才用风雅这个词儿当然是过了,但的确,文化太文化了,风雅的东西太风雅了之后,灵魂就流失了,没有那种血肉、那个灵魂,文化就飘起来了。血肉和灵魂才成就文化。而文化要传承呢,不能太高不能太低,始终要有血肉和灵魂。

向:刚才听您说这个托命之人是女性的时候我已经很吃惊了,我觉得无法想象,在中国的文化和传统里面,能够去认可这么一个概念。

陈:反正我记得王焱就是这么说的。

向:我听了非常新鲜,您刚才说的这一堆,还有“灵魂”,好像在中国的文化概念里面也很少能听到这个词儿。

陈:或者我们就用“心”也行,文化要沁在心里,不只是有文化修养,而在心里要那个东西……

向:是反映心的。

陈:对,能反映心的,这样的文化才能往下传,不是在表面上传承,最后成了旅游文化的那种东西。所谓传承,不是不变,文化一定会变,因为心变了嘛。那个变是实实在在的变,不是一个流派的、一个潮流。不是说不管传统什么样我们都要继承传统,你只能从传统中汲取你感到的那个东西,而不是说这个东西好,我把它复制了传给下一代。你面对的是当前的世界,你从传统中汲取力量和意义。

向:这个真的恰好也是很多艺术家目前在想的一个问题。

陈:说到女性,我们的的确确看到那么多优秀的女性,各行各业。女性若不是被桎梏着,被拦着,不知道还有多少才能要发挥出来。不过,另外一方面,我觉得女性比男人更容易被这个消费社会吸引,有时候都觉得这个消费社会就是为女性发展出来的。

向:我觉得这个逻辑应该反过来吧,因为女性首先是被消费的对象,为了塑造这个被消费物而制造了一个消费世界,教育女人打扮成悦目的样子而去被消费。

陈:当然,你说得对。

向:今天不谈女人的话题,我最害怕谈这个,我只是刚才听您讲到柳如是之流成为文化的托命之人,这个让我惊了一下,我从来没这么想过这个问题。对陈寅恪写这样的传记他寄托了一个什么东西,我一直很不理解。而关于文化的传承和心有关系,这个部分让我特认同。

陈:是,这也的确是挺根本的一个问题。我呢,有时候都恨自己这样,总是在想那么一点事,在牛犄角里想。早就想摆脱这种状态了。

向:但是我觉得您想的都是大问题、大事儿,我经常会觉得艺术就是一丁点事儿,我有时候很无望,觉得用了一生的时间,可能做了一个特别特别小的小局部,一个点,甚至一个渣,一颗尘埃。

陈:劳动好呀,只怕时间长了之后,我就怕是不是会有点生产线那个意思。我跟我的学生说,你们要是听课,或者读我的东西,发现我在重复我自己,或者在用同一个模式看待所有问题,我说你们要是真是我的好学生,你们可咬着牙也得说出来。因为你渐渐变成那个样子而你自己却不知道。我年轻的时候听有些老教授就是那样子的,我当时就想,万一自己活到成了老教授,要是自己那样,那是挺可悲的。

编辑:陈荷梅

0条评论 评论

0/500

验证码:
新闻
  • 新闻
  • 展览
  • 机构
  • 拍卖
  • 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