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问题就在于,为什么当向京说她做的不是女人的身体,而只不过是以一个个体、一个第一人称的身体时,大家的反应还是“这是一个女人的身体”、或者“一个自慰的身体”。
魏:我也看了那些作品,我所看到的就不仅是女人的身体,而是人物的神情以及其中透露出来的情绪和思考。
翟:你是专业人士,但我们要考虑的是更广泛的受众,不妨转换一下思维来看看。事实就是无论向京怎么讲,总有一批人在第一眼接触到向京的作品时,就自然而然地想到女性主义。
向京:说实在的,我辛辛苦苦干了十几年了,想摆脱的就是这种定义。
魏:摆脱不了。
翟:问题就在这里。
向:我绝对摆脱得了。
翟:我倒是很期待。我很期待你下个阶段的作品,也就是你说你要摆脱女性主义框架的那些作品,如果你允许我说得直接一点的话,那我说:我怀疑你是否做得到。
向:我老在想一件事:为什么国内很多女艺术家要避讳女性主义这个问题呢?很多人都不愿意说自己是女性主义者的,包括你在内吧。
翟:我倒还真不是女性主义者,我这不是姿态,而是纯粹的个人兴趣,你要问我女性主义有没有必要研究,我说有,但你要问我愿不愿意做女性主义研究,我说不愿意,因为我的个人兴趣不在这里。
你要说人们为什么要避讳“女性主义者”这个招牌,我觉得其实很简单:第一,我们还是男权社会,女艺术家、批评家、理论家都要在这里生存,挂这么一个招牌当然是件很不讨人喜欢的事,于己不利;第二呢,国内的女性主义研究,特别是在理论方面,说得不客气点,是相当浅薄的,毫无深度可言,而且基本上是对西方理论生搬硬套,没有和这里的实际情况结合起来,即便有几个人在做,也做得相当粗浅,有时甚至是无聊。所以我觉得在这方面,理论家的责任绝对要大于艺术家的。
王:所以应该开展理论研究,不应该仅仅停留在传说、误传当中,现在不是用耳朵听,而是真正地用自己的眼睛看,用自己的眼睛去读研究文献。中国不能落在国际上女性主义研究理论的后面,总说我们要进步、要有创造,独立的理论建设也是一大块工作。
向:中国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中国的女性解放意识从来也不是自觉的,而是别人给的,毛泽东一句话“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女性的地位就被抬到和男人同等的高度上了。这个现象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
翟:你不认为这是为了增加劳动力吗?
魏:这样的“女性主义”其实是很不符合人性的,女人和男人一样的形象,一样的“红光亮”、吃苦耐劳,这本身不符合女性的特点,包括心理和生理的在内。因此实际上是种反女性主义。
翟:我倒不这么想,我还是那句话,矫枉必先过正。
向:但是这样的解放,让女人的负担比以前更重了,除了家庭之外,还要承受社会的压力。
翟:但是无论如何,这都有助于女人摆脱依赖心理,因为她会想到离开了男人自己还能活,因此底气也足一些,不像以前,离开了男人没法活,就算锦衣玉食地养着,心里也是虚的。所以还是累些好。
向:我觉得你刚才有句话说得很对,现在毕竟还是个男权社会,因此不管男女,很多人不愿意挂上女性主义者的称号。
王:这正是真正的艺术家和理论家应该超越的地方,不能因为世俗的看法或偏见,就逃离实际的女性主义艺术研究或创作。
魏:但是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女人天生依赖心理要重一些。其实男权社会的维护者并不单单是男人,绝大多数女人都是共谋。
向京:这个我同意,现在许多所谓女性主义艺术家的作品,其实根本就是反女性主义,是对男性权力的迎合。
翟:依赖心理只是对现有性别结构的一种反应而已。女艺术家为什么要迎合男权呢?因为她们首先要在一个男权社会中求生存,这种心理就类同于一个要在公司混迹的女白领,她必须要讨好她的上司和客户,而不同于男性的是,她的性别角色是永远都无法回避的一个客观条件。因此我说,所有的文化行为、包括艺术创作在内,首先都是围绕着生存展开的,一切的理论阐释,最终也必须回到这里来找根源。我做后殖民主义,对这一点感触很深,所有的弱势群体所面临的首先都是最基本的生存问题,他们的文化、艺术和理论也都是由此而生发出来的。这也是我为什么说,艺术史研究中的女性主义,归根结底也是一个社会学问题。不仅仅是艺术家,理论家要做的工作,其实更多、也更为根本。
魏:那么你认为在中国的女性主义艺术和艺术批评、研究中,理论家的责任要重于艺术家了?而女性主义研究的粗浅,首先也要归结于理论家的问题?
翟:我确实是这么认为的。现在国内的女性主义艺术史研究的水平,恰恰就像春晓刚才说的那样,停留在挖几个女艺术家、办几次没有观众的展览、写几篇粗制滥造的文章的水平上。如果做理论的人都没有把这个理论研究清楚深入,又怎么能指望艺术家做出有深度、有意义的作品呢?如果理论家仅仅停留在喊几句口号的水平上,也就不需要怪罪艺术家,说他们只会拿女性身体出来逢场作戏了。
魏:我绝对认为女性主义理论是值得深入去做的一件工作。
翟:我也这么看。对理论家和艺术家来说都是这样,艺术家所要做的工作,其实和理论家是平行的,应该挖出女性主义内涵的深层次问题,反映出这些问题,试图以自己的方式去质疑、去试答。而不是整天拿着一些性征来做戏。
向:没错,那实在是太无聊了。
翟:我倒是很期待向京你能做这件工作,可惜你总是不肯主动站到这个地盘上来。
王:女性主义是一个社会学问题,艺术家所要做的工作,很大程度上也类似于社会学家的工作,这也是当代艺术的主要特征之一:问题先行。因为我们面对的问题太多了,我们就应该更努力地去多看一些,多读一些著作,少一些传言。我们今天来讨论向京就是为了开始这样一个基础的工作,这次等于说先看看向京,以后就要进入到阅读更大范围的中国当代女性主义艺术,应该说这不是一个单纯的被动工作,而是主动的创造性工作。
翟:我想我们应该有这个信心。
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