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版序:
伟大的照片是思想的呈现
(意)帝奇亚诺·坦尚尼
摄影师们总是让我心烦意乱,出色的摄影师甚至令我嫉妒。这一切始于越南的经历。我和摄影师们一起奔赴前线,一回到西贡,他们只需消失在暗房里几分钟,而我则要在打字机前花上几个小时。当他们的工作完成时,我的才刚刚开始:搜肠刮肚地寻找语句表达他们的照片所表达的东西——那些印象、一天当中的恐惧。他们做的总是比我又快又好。一张警察向一个越共脑袋开枪的照片,那张赤裸着身体的孩子逃离被燃烧弹轰炸的村庄的照片,已经并且会一直告诉我们战争的恐怖,这比我们这些记者写的所有篇章都更有力和直白。
面对刘的照片,我也有同样的挫败感。我们同时在中国,时常还遇到同样的故事。通过对他的工作方式的观察,我知道我很难用语言来描述他用图片交流的内容。
我想起我们和白桦共度的一个夜晚。白桦是一位作家,他因其小说中主人公的那句“我爱中国,可是中国爱我么?”而闻名。我访谈、记笔记,试图从白桦那里套出更多他不能或不愿明说的话。刘则安静地待在房间黑暗的角落里拍照,仿佛他根本不在场。结果是,我没法把所有的东西都记录下来,而刘已经拍了一张绝妙的肖像。这张照片中的男人,笼罩在小房间的阴影中,脸和手被照亮,显现着力量和坚定。面对我,白桦能够隐藏自己,而在刘的照相机下他却无处遁形。
在越南,一个伟大摄影师的基本素质是胆气。人们说:“要理解战争,你必须走近它。”于是很多摄影师追寻着这条真理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在中国,则没有类似的危险,这里需要的是智慧。勇于透过事物的表面,戳破那层为容易被满足和希望活得轻松的人织就的谎言与虚假印象的大网。刘正带着这种令众人羡慕的勇气。
对于摄影师来说,总有一个容易报道的中国。到处可见戴着军帽的小孩子冲着你笑,一排排的自行车,年代久远的城墙下锻炼的老人——这些照片总是适合在任何老调的场合展出。官方的中国更是唾手可得,导游手册上展示的、工厂和人民公社里的中国。刘从未落入这种自鸣得意的陷阱中。
西方图书馆的书架上摆满了关于中国的各种专著文献:有与政治伴游待上两个星期后就出的书,有在采访擅长将中国神秘化的官员——我们称他们为外国人的驯兽师——的基础上写成的聪明文本。有关毛泽东的中国(尤其是“文革”)的巨大神话就是这样产生的,这就是西方人知道的种种耳熟能详的故事——读了红宝书的工人工作得更起劲;医生从患者的胃里取出巨大肿瘤时,患者却能通过针灸保持清醒而对疼痛毫无知觉。
刘的这本书,作为多年劳动和每日观察的成果,与即兴作品和神秘主义截然相反。他的邓小平的近照不会出现在官方的宣传中,但对这个人的描述却胜过千言万语。